袁媽有點訕訕地,她確實是多思慮了一下,雖然寶蓀少爺跟小姐要好,但親人長年不交往也生疏,何況寶蓀少爺他爹他奶,跟杜太爺也不對付,杜太爺還跟李家人吵過架,對寶蓀少爺也不大喜歡。再加上胖媽的一疊話,她隻發了最基礎的善心,卻把寶蓀少爺放跑了。
珍卿顧不得想這些,問李寶蓀有沒說在哪裡住,袁媽趕緊回到她的房間,拿出一張紙條子來,珍卿看上頭寫的“亞新旅館”。
珍卿趕緊叫上黃大光,想著要認人也叫袁媽跟上,叫老銅鈕好好看著家,等三哥和太爺回來,告訴他們她上哪兒了,彆叫他們乾著急。
等他們趕到亞新旅館時,天色已經全黑,她跟賬台裡的老板打聽,有沒有一個叫李寶蓀的少年在此住宿。
那掌櫃翻了翻登記簿子,說沒有這一號人。珍卿心裡焦慌起來,為免李寶蓀沒用真名,她叫袁媽描述李寶蓀的相貌,結果兩個人語言不大通,珍卿隻好居中翻譯。
那掌櫃似乎想起什麼,把登記簿子又往回翻,指著某頁某行跟珍卿說:“宋,宋寶蓀,你們嘴裡說的這個人,像是這個宋寶蓀。”
珍卿喃喃念著“宋寶蓀”,她問袁媽“寶蓀他娘姓什麼”,袁媽不大確定地說,好像是姓孫的。
珍卿說就找這個宋寶蓀,這掌櫃看珍卿的穿戴,見她還有老媽子和聽差,曉得不是一般家庭的小姐。他眼睛滴溜溜亂轉一圈,很低聲下氣地訴苦:“小姐,不瞞你說,這位宋小先生,十天前住進我旅館,後麵盤纏花儘,投親無果,這,……我們是小本買賣,不是開善堂的大富豪,他交不出房錢,我容他白住三天,已經夠善意了。”
“所以,你把他趕出去了。”珍卿又急又氣地問。
這掌櫃慫模慫樣地苦笑:“小姐,世上可憐人多了,我對誰都講慈善,我還怎麼做買賣,怎麼養家糊口啊?”
珍卿擺手不想聽:“你就告訴我,宋寶蓀離開你這多久了?他走時說沒說往哪裡去?”
那掌櫃端量著珍卿,探問:“小姐,你是他親戚,還是——”
袁媽上前擋住掌櫃的賊眼:“你這掌櫃的彆瞎打聽,小姐問啥你答啥,那寶蓀少爺走多久上哪了?”
這掌櫃倒也不敢得罪她們,回想著一會說沒留意,叫他老婆和夥計過來,詢問那個欠房費的宋寶蓀,昨天是向哪個方向走的。
她老婆沒有眼力見兒,當著珍卿就吊嗓子嚷:“問那窮酸鬼作甚呢,把他鋪蓋行李都當掉,也沒見抵得掉房錢呢!”
珍卿聽得火氣上湧,那掌櫃掀開櫃板出來,嗬斥他老婆快住嘴,指著穿戴光鮮的珍卿說:“人家親戚尋找來,急得不得了,你好生講話,那宋少爺往哪裡去的?”
那掌櫃太太瞅瞅珍卿,一看是富家小姐才忙正色,皺著臉想了一分鐘,揉著帕子很為難:“我不曉得啊,我常在後頭招呼嘛。你問問阿昌,他常在前頭跑嘛。”
那夥計阿昌倒有點機靈,恭順討好地笑著:“回小姐的話,宋少爺常往新碼頭走動,喜歡站那看江裡的船,他昨天一離了亞新旅館,我瞧著又往新碼頭去了,我聽寶蓀少爺嘀咕,若是哪位小姐再不回來,他要坐船南下找他的姨媽。”
珍卿一時間心慌意亂,連鋪蓋帶箱子都被扣下,他哪還有錢再買船票呢?她心裡有很糟糕的預感,覺得必須得趕緊找到人,可是這黑燈瞎火的,他們對這一帶也不熟悉。
珍卿問這旅館的電話在哪兒,忽瞧見亦步亦趨的老板娘,想一想老板、老板娘和夥計們,既熟悉這一帶的環境,也知道寶蓀的長相,便叫他們撒出去找宋寶蓀,隻要出了力的一人一塊大洋,若把人全須全尾地找見,找見的人給他兩塊大洋。
這下從老板到夥計都心熱,老板娘把兒子、女兒也叫出來,叫他們幫忙找那宋寶蓀少爺。那兒子跟她娘一樣嘀咕,說那窮酸鬼什麼時候成少爺了。老板娘叫他少廢話,扯著兒子、女兒趕緊出門。
珍卿正想著,還要不要打電話求助。三哥和杜太爺已經找來了,杜太爺虎著臉勒令她回去,珍卿根本不服從他,跟陸三哥說寶蓀可能的去向。三哥也叫他先回去,他找街上的巡警幫著尋人,這麼寒冷的冬夜,他們最知道無家可歸的人會去哪兒。
珍卿非說不行,說彆人並不認得寶蓀。實際上他與寶蓀,已有兩三年不見,寶蓀的樣子已經變了,珍卿叫袁媽仔細描述,她就坐在大堂畫寶蓀的肖像。
最後,是兩個幫忙找人的巡警,在碼頭的棧橋底下發現寶蓀的,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就那麼癡癡愣愣地坐在水裡,似乎不曉得何去何從,不曉得該活著還是該死去。
巡警把他帶回亞新旅館,他凍得渾身直打哆嗦,臉色青白得像死了一樣,他看見珍卿也是傻傻的,好像沒認出來她似的。他單薄的破夾衣下擺,還在滴滴答答地落著水珠。有個巡警把大衣給他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