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蓀說想學師範專門,珍卿略感疑惑地看他,寶蓀恍恍惚惚的,直到車子抵達眾仁醫院,寶蓀才告訴珍卿:“我娘略識一點字,她是我外祖抱著讀《女兒經》《列女傳》長大的,好端端的一個人,自己把自己裝進牢籠,我想,我想要是有機會,教妮兒學……學點好的……”
珍卿已經聽明白了,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學師範專門是積德造福的事,政府也在鼓勵學師範,而且學費也可望全免,寶蓀,我幫你聯係學校,你這幾天養養身體,馬上要準備入學了。”
寶蓀悶不吭聲地點點頭,他心裡很怕給人找麻煩,但又怕不請人幫忙大家都麻煩。
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說寶蓀除營養不良和一點凍傷、擦傷,並沒有彆的大毛病,叫他一日三餐吃飽吃好些就行,開的也是珍卿從前吃過的營養素。
寶蓀聽見營養素的價錢,捏著他的手指頭,緊張地又摳又掐的,張了幾番嘴不知該怎麼說。人家醫生說得也明白,長身體的時候落下毛病,以後麻煩事多著呢,所以,他也許該接受這份好意,養好身體彆再給珍卿添麻煩。可是,好像也難以讓自己心安理得。
對於該不該拒絕這份好意,他心裡在做著激烈的爭鬥。
珍卿拉著他坐到車上說:
“你彆胡思亂想嘞,人在世上立足的根基,頭一件是要有一副健康的身板兒,不然其他事隻好免談,蓀,把身體養好再講其他事。”
寶蓀低低地“嗯”了一聲。
珍卿看著他枯細的手指,跟小時長長的肉指頭完全兩樣,暗暗又感到一陣難過,她拍拍他的手背說:
“小時候你姑給你糕吃,你那麼貪吃的人,還想到給我留一點,蓀,你現在對我的心情,是我當初對你的心情,你就當是禮尚往來,以後你飛黃騰達了,對我好一點就是了。”
寶蓀頭紮得低低的,搭在他手背上的女孩的手,像是挽救他冰冷生命的暖陽,讓瀕於崩潰的生活信念,似乎又漸漸地拚合起來。
珍卿摸摸他後腦勺,低柔地向他保證:“一切都會好起來。”寶蓀的眼淚,晶瑩的眼淚,一滴滴落到她的手背上,過一會兒又聽他低低嗚咽起來。珍卿呼出長長的白汽,心想,寶蓀還是個愛哭鬼啊。
寶蓀就在楚州路養著身體,此一節不必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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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sì姐的留學預備事宜,該走的流程已經將近走完,她臨離開前隻有一個願望——希望全家人提前給她過生日。
結果珍卿這天一早出門,說中午才得回來,陸sì姐在謝公館很不高興,問珍卿為什麼事耽擱,現在還有比她出國更重要的事嗎?
吳二姐給她解釋:“小妹是幫人幫到底,給他那個小鄉黨,聯係免費師範就讀,但他生活費還沒著落,她又想給他找個飯碗。”
陸sì姐哼哼唧唧的:“人長大男女就有彆,她跟個鄉下男伢粘連上,看把三哥都晾起來了。”吳二姐推她一把,叫她少胡說八道、挑三豁四的。
珍卿並沒有回來太晚,十一點鐘就趕過來,陸sì姐得理不饒人,叫她賠禮道歉還不算,還想要珍卿的東西,說看上她的玉平安如意了。
這四姐真是亂彈琴,她跟三哥的定情信物,怎麼可能隨便給陸sì姐!
為了配合陸sì姐的情緒,謝公館所有男女老少,全都放開了吃喝玩樂,四姐還安排大家跳集體舞,不管會跳不會跳的,都湊在一起亂扭亂蹦一氣,場麵倒是十足的熱鬨。
陸sì姐不喝酒也像醉了,後來就醺醺然地擁抱親吻大家,連日常服侍她的王嫂,她也抱著親了兩下,說謝謝她一直以來的照顧。把王嫂哭得稀裡嘩啦的,連聲囑咐四小姐照顧好自己,不要動不動減肥不好生吃飯,更不要沒事熬到三更半夜……
四姐也過來擁抱珍卿,警告她不許不給她寫信,家裡有事都要告訴她,她說趕不上珍卿的訂婚禮,囑咐珍卿要把訂婚禮的情況,寫一封長信給她講清楚。還有謝公館以後所有的事,不管有什麼宴會活動,誰死了誰生孩子了,都必須一一告訴她。
珍卿可不想慣她這毛病,她又不是她的秘書,更不是她的耳報神。好在陸sì姐比從前強不少,沒有亂發脾氣鬨事,跟珍卿抱怨幾句就沒再說了。
最後,她去到謝董事長和吳二姐身邊。
珍卿一邊吃著東西,邊看四姐一時哭一時笑,此時也是心潮起伏。陸sì姐真該慶幸,她身在謝公館這種家庭,大家既沒有由著她的性子,讓她的人生變得越發糟,也沒有完全地放棄她。幸好祖宗保佑,在大家的良苦用心之下,她心智上成熟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