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任何事除了找媽媽和二姐,阿成、阿永、喬秘書也會幫你,還有張律師……
“我們訂婚沒通知陸家,若他們得知,也許會有人來鬨,不必理會他們,與陸家的事都由媽媽處理,你安心上學就是……”
公曆二月下旬的某禮拜五,珍卿特意請半天假到碼頭送彆三哥。
他們以巨大的郵船為背景,遠行人和送行者拍了合照。然後大家一起上船看三哥的艙房,因三哥還有其他的旅伴,所以隻買了二等艙,但艙房不過兩個鋪位,起居室、餐廳、甲板、吸煙室都很好。
當船上鈴聲響起來,送行者該下船了。陸浩雲不知怎麼的,看小妹悲傷的樣子,他離彆的腳步也難挪動了:
“畫畫寫文章,相比健康都是次要,你記住不要太勞累。還有——”
他理理她的衣領發帶,手搭在她肩膀上,黝黑的眼睛深邃明亮,像是裝著一汪深情的水:“你要乖一點,不要多管閒事,明白嗎?”
珍卿吸著鼻子點頭,摟著他的腰最後擁抱一下。陸浩雲趁勢低下頭,在她嘴上深深吻了兩下,然後拿袖子幫她擦擦嘴,輕輕推她一下,催促她快點下船。媽媽、二姐他們已下船,正站在下麵呼喊珍卿,交代三哥一路珍重。
三哥高高站在船舷邊揮帽子,送行者也站在船下揮著手,還一邊抹著眼淚。其實隻有珍卿在抹淚,明明心情也不覺得太悲傷,看三哥揮舞禮帽的樣子,她的淚水不覺間流下來。
謝董事長沒有太難過,她小兒子自小就獨立,在歐美留學有七八年,她早年已經適應過。杜教授反倒喜氣洋洋的,笑微微地安慰珍卿,說不過半年的時間,一忽而就過去了。吳二姐看他笑得那樣,也曉得他打的什麼小九九。
可是珍卿不一樣,她不說天天以淚洗麵,但有時候會上課跑神,有時候看點詩詞,也莫名生出絲絲愁緒。
她小時候讀呂本中的《采桑子》,覺得真夠矯情的,現在讀著竟然會感深而落淚了。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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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南公海上的一隻豪華遊輪上,一陣陣靡軟的西洋音樂,傳到水波澹蕩的深水中,引起海底動物的一陣驚慌。
在金碧輝煌的頭等艙宴會廳,一場豪華婚禮辦得異常熱鬨。在亞熱帶海域參加婚禮,新人和賓客都穿戴較為清爽。
一係列儀式結束之後,新郎和新娘率先滑入舞池……一直歡悅到夜深寒重時,新人才被送回奢華無比的新房。
吳祖興的新婚妻子黃翠之,坐在梳妝鏡前卸去妝容釵環,甜蜜地喚他“親愛的親愛的”。
吳祖興模糊地哼嗯著,她氣惱地跳上床,粉拳捶打她的丈夫:“你怎麼不理我!”
新娘子對這新婚夜,作了很多美好的預想,他們也許可以不睡覺,而伴著海上的星月,聽著呢喃似的濤聲,一起談戲劇,談詩歌,談人生的既往,談美好的將來。
可是,他卻像死豬一樣打呼嚕。
“叫你不要逞強喝那麼多,你就是不聽,就是不聽……你把一切都毀了。”
可她想起媽媽交代,成了彆人的媳婦,就不能再任性嬌氣,要會關心籠絡丈夫。
黃翠之無聊地哭一會,開始給丈夫脫衣脫鞋,又打水給他簡單擦洗。
黃翠之愛丈夫的精明強乾,愛他的英俊瀟灑,更愛他的藝術和文學修養,她認為,鮮有人把雅與俗調和得如此好,這是多麼理想的愛人啊。
雖然愛人丈夫倫理不容,但她聽說過他原配的作派,曉得他們感情早已破裂。
所以她跟祖興結婚,他的近親屬一個沒來,她也不忍責怪他一分。此時躺到床上,她還在為丈夫打算。
吳祖興睡了沉重的一覺,早起覺得頭疼欲裂。
他看著華麗的艙房,陌生感叫他覺得麻木,感覺像小的時候,在村口等他娘回來,可他無論怎麼哭鬨,他娘卻再也沒有回來。
昨天婚禮的情景,他幾乎記不起什麼。媽媽弟妹沒來參加婚禮,他們拒絕的言辭委婉,隻是說忙。
但他曉得他們的心意,他還沒有離婚就與翠之出雙入對,不說為他的原配妻子考慮,至少是為三個兒女考慮得不夠。
好了,他從前總說媽媽拋夫棄子,水性楊花,他現在也有道德瑕疵,可以受他們的任意攻訐了。
他自問過千百遍,為何小時候慈愛的娘,對他如此冷酷絕情。為何他還在為此痛苦,不能把心思轉移開。為何幼年帶給他痛苦的人,如今還能繼續施予他痛苦。
昨天結婚典禮時,他看見一室陌生的賓客,感覺心裡什麼東西碎了,碎到現在還拚不起來,空落落。
他的新婚妻子端上早餐,一邊看著他吃飯,一講她為丈夫打造的事業線。
黃翠之的母親出身港島富室,嫁予一位南洋富商做大房老婆,隻因丈夫另娶了二房,她就帶著一兒一女回了娘家。
黃翠之舅舅的生意非常好,就是搞遠洋運輸的,而舅舅舅媽又沒有生養,因此很疼外甥和外甥女,外甥女婿也相當於是半子。黃翠之想叫丈夫做這個。吳祖興心裡卻擰巴著一股勁,他就是要在國內出人投地,叫她媽媽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