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菜點得差不多,珍卿先問那瘦白臉的岑偉峰:
“岑同學接受過彆人的捐助嗎?”
那岑偉峰態度倒是如常,說要飯要來的算嗎?說得大家一哄而笑。玉琮煩得在那翻白眼,珍卿自顧自地說起來:
“我聽過一個很有趣的故事,還就是關於要飯的。有個饅頭鋪的老板,可憐街邊飽受饑寒的乞丐,第一天給他一個饅頭,乞丐握著饅頭感恩戴德,跪地磕頭,視包子鋪老板為再生父母。
“第二天,老板又給乞丐一個包子,他依然感激這位老板,並且無比高興。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他的感激和快樂減半,隨著時間的推移,快樂和感激漸漸消失。
“乞丐每天定時來包子鋪,他漸漸地覺得,這兒天經地義該有他的包子。有時候,乞丐看著老板籠屜裡,那麼多白花花的包子,心裡怨恨地想:明明老板那麼多包子,為何隻肯給他一個,他覺得,老板虛偽甚至惡毒。
“這個不勞而獲的乞丐,心裡暗暗盤算,他至少該得到兩個包子,但老板始終隻給一個。
“他的怨恨越來越深,有時候甚至覺得,這包子鋪都該是他的。可這僅僅是他的幻想,包子鋪經營不善將倒閉,每天一個的包子也沒了。最後,乞丐抱著強大的仇恨,把包子鋪老板殺死,把包子鋪也燒了。”
岑偉峰臉色不明媚了,點點頭自失地說:“升米恩鬥米仇。杜小姐微言大義啊,是我小人之心了,還請杜小姐和杜兄,大人不計小人過啊。”
珍卿和玉琮都表示原諒,珍卿還誇岑偉峰看著像江南人,性格倒符合北方人的豪爽直率,把岑偉峰都誇不好意思了。等菜上來大家吃起來,氣氛已變得其樂融融了。
珍卿暗暗籲了一口氣。“升米恩鬥米仇”這說法,在後世有個更時髦的解釋,叫做“邊際遞減效應”。
但珍卿曉得她講的故事,還未能叫眾人完全信服。她就講起楚州洪水救災的事,災中直接的救濟大家都懂。珍卿還講義賑會如何合理利用資金,使災民災後順利過冬、冬後順利春耕的設計。
這幫軍官生聽得新奇又敬佩,他們也承認術業有專攻,經濟民生領域他們既不懂,確實不應該輕易判斷,人雲亦雲。
看他們吃飯像餓狼似的,還對謝公館抱以積極的好奇。珍卿心裡又覺得輕鬆點。珍卿叫大家想吃什麼儘管點,確實不會把她吃窮,請務必酒足飯飽才散。不過以後務必多照顧玉琮。他們特彆爽脆地答應了。
盧君毓很不平衡地說:“我們好歹是老同學,怎麼不說多照顧我嗎?”
珍卿說曉得他人麵廣,不需要同學們特彆照顧。
吃完飯大家散場時,玉琮滿含歉意又惱怒地說:“那盧君毓奸刁還巧舌如簧,慫恿大家一塊蹭飯。我想悄悄甩了他們,他們人多主意多,還是被他們找到這。珍卿,對不起,好好一頓飯攪和了。可惜你馬上要走了,不然就重新聚一回。”
玉琮眼睛裡麵一陰,本身這個盧君毓,在他班上就是最各色的,一直沒想跟他計較,沒想到叫他在珍卿這出洋相,找機會非得教訓這王八蛋。
玉琮送珍卿回他們住的賓館,到地方玉琮搶著付錢,那車夫已把玉琮的錢接手裡,珍卿也把錢按到他手裡,隨意笑笑說:“養家糊口怪不易,既是拉著兩個人,接兩分錢也使得。”
玉琮笑著挽住她:“你也真夠大方的。”倒沒說想把錢要回來。珍卿曉得洋車夫是賣命掙錢,也聽黃大光從前拉散活兒的不易,還見識過無辜慘死的冒三,最不願跟車夫爭七分一毛的。寧願叫他們占便宜,也不叫自己太慳吝。
那麵目黑粗的車夫,捏著兩人給的一毛多錢,麵色卻怪異地變幻,然後下定決心似的,低頭小聲跟珍卿說:“小姐,我天天在這等拉座兒,有句話講給您聽一聽。斜對街有個拿報紙的,這兩天一直盯著小姐您,小姐可要經心著些。”
珍卿在這賓館住了三日,除開坐汽車的時候,但凡坐黃包車一定出手大方。這時候有錢慳吝的人多,車夫們說起她都有印象,有時候喜歡搶著拉他。珍卿自己倒沒有覺得。
說完這黃包車夫拉車站一邊,又是繼續等客的架勢。珍卿和玉琮都機靈,沒有盯著車夫一直看,若無其事地回到賓館房間。
玉琮問珍卿有沒懷疑對象,珍卿有點摸不著頭腦,但要說她在海寧能結什麼仇,恐怕隻有便宜舅舅雲某某。
謝董事長來告訴珍卿,他們今天坐夜班車回海寧。謝董事長得獎後聲名大振,應天官紳兩界輿論頗盛,要推舉她做這官那官的。謝董事長是不願做官的脾氣,近三日來不勝其擾,乾脆提前打道回府。
既然全家都要提前回去,被人跟蹤的事珍卿更沒法處置,玉琮就大包大攬地接下來。說他在軍校也有兩三知交,商量著準能給她辦好。珍卿怕玉琮出危險,對此事還感猶疑。但玉琮不以為然,說他們軍校本就有偵察科目,幫她搞搞反偵察直當鍛煉。再說他還吃她的嘴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