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啊……輕點……”
“輕點……”
“輕點啊……”
攝政王府客院的廂房, 傳出一聲聲淒厲至極的呼喊,縈繞盤旋在客院上空,久久不散。站在走廊裡當值的小丫鬟和婆子們, 長時間聽下來, 都快耳朵起繭子了。
廂房裡, 正在探望孟天石的皇親國戚和朝堂官員們, 也一個個偷偷癟嘴, 暗地裡對孟天石嗤之以鼻。
上個藥而已,也能哭嚎成這樣?
就這,還一代名將?
就沒見過這麼“嬌氣”的名將!
鐵骨錚錚的將軍, 在他們眼底,就該做到生生剜掉一塊肉,都咬牙不吭一聲, 那樣才叫硬漢將軍呢!孟天石這樣的, 也未免太“軟骨頭”了!
眾人這般腹誹時, 長公主則站在床沿邊, 淚眼汪汪地看著太醫給兒子拆下繃帶, 重新清理傷口,重新上藥。每聽兒子哀嚎一聲,長公主就那顆心呀就疼得破碎似的, 一個勁哽咽地囑咐太醫:
“輕點,輕點, 我兒怕疼。”
“輕點, 我兒疼啊。”
“輕點, 我讓你輕點, 聽到沒啊?”
長公主的聲音, 從哽咽到嗬斥, 那幅急得訓斥太醫的凶樣喲,宛若床榻上躺著的不是年近三十的大男人,而是一個不滿三歲、亟需她保護的小娃娃似的。
當真是說不出的寵溺喲。
旁觀的皇親國戚和朝臣一瞧,紛紛咂舌。孟天石都快到而立之年了,當娘的還將他當成三歲兒童般的疼,這也太……不像樣了。
床榻上躺著上藥的孟天石,隻覺手腕傷口處鑽心的疼,那個劇痛簡直比砍斷那一刹那還要疼上十倍、百倍,疼得他冷汗涔涔,額頭、鬢角全淌著汗珠。
每多撒一層藥,就如又酷刑了一次。
好幾次,疼得孟天石想一腳踹死太醫,踹死了就不用上藥了。
最後,實在熬不住了,孟天石狂怒似原始森林裡的野獸,瞪向太醫,破口大罵:“這是什麼藥,這是什麼鬼藥啊?”
不止疼,專添疼!
正在孟天石狼狽不堪時,客院門口的小廝高聲呼喊:“睿王殿下到。”
長公主一愣,睿王殿下?
伴隨著一陣紛雜的腳步聲鑽入耳裡,長公主驀地想起睿王殿下是誰了,臉色一沉。
三年前,四皇子盧劍母子被接回皇宮時,長公主不屑迎接一個私生子,在盧劍回京的前一日,她坐上去東北的馬車,與在東北的丈夫和兒子團聚。
今年,南宮湘被冊封為後,長公主是來信勸阻過的,說南宮湘生得一臉狐媚相,年近三十還妖媚似妙齡少女,太過蹊蹺和詭異,指不定內裡隱藏著什麼見不得光的齷鹺,南宮湘不適合當一國之母。可崇德帝沒理會長公主的勸說,長公主一氣之下,也懶得回來參加什麼封後大典。
就這樣,一連躲過兩次會麵。
直到今日,長公主還沒見過盧劍呢。
不曾想,偏生在她兒子出事的這日,在她兒子最狼狽不堪的這日,要與盧劍打照麵了。
長公主不由自主捏緊了手心。
正在這時,睿王盧劍在攝政王的陪同下,在蘇炎、徐常笑、方濯濯等兄弟的簇擁下,一襲絳紅色親王袍,健步跨進廂房門。
盧劍頭戴白玉冠,親王袍玉帶的位置,纏了一圈軟劍,劍頭是不怒自威的老虎,隨著矯健步伐虎頭一點一點的,似大王來巡山。盧劍寬厚的大掌,搭在老虎劍頭上,渾身放射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力度,虎虎生威。
長公主偏頭去看時,盧劍正一腳邁進來,逆光而行,湛藍天空作背景,挺拔魁梧,氣度朗朗,似天宮大將下凡。
好風采!
好氣度!
這樣的盧劍,看得長公主有一瞬間的恍惚。她難以置信,眼前這個一身硬氣的少年,會是四皇子盧劍?簡直要將她一向引以為傲的兒子給比下去了。
不過,這樣的震驚,稍縱即逝。
因為,長公主很快又想起盧劍的出身來——私生子。
皇家嫡出公主的她,自詡高貴,素來隻瞧得上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世家貴女。似南宮湘那般,未婚先生子的狐媚子,長公主是打心底裡鄙視的,同時也蔑視盧劍。
同樣的理由,孟天石弄進府的那些個小妾,一個個都在成親前就失了身,長公主對她們也是頗為瞧不上的。是以,這些年對那些個小妾一直冷嘲熱諷,尤其對模樣兒生得最勾人的柳姒,長公主是逮著機會就要挖苦一番的。
遂,自詡“三觀頗正”的長公主,念及盧劍的私生子身份,眼底的驚豔刹那間退去,隻餘下一絲淡淡的嘲諷。
高抬頭顱,長公主一副皇家嫡出公主高高在上的模樣,盯著一步一步走近的盧劍。
“見過姑母。”盧劍迎著長公主打量的目光,風度翩翩地走上前來,停在距離長公主兩步之遙的地方,依著規矩朝長公主拱手作了一揖。
雖是行著晚輩禮,盧劍舉手投足間卻自帶王者風範,氣勢上壓了長公主一頭。
長公主是異常敏感的人,瞬間察覺自己在氣勢上矮了一截,無論她怎麼高抬下巴、肅容臉,都拚不過盧劍。這樣被一個小輩壓下去,尤其被一個她正眼都不想瞧的小輩所壓,長公主心頭頗為不喜,冷著臉,輕輕一“嗯”,便算回了禮。
長公主如此怠慢,看得在場的官員紛紛咂舌。
誰不知道,眼下朝堂裡最不能惹、也最惹不起的人物便是睿王盧劍,眼看著隔不了多久,就要飛升太子殿下了。依著南宮湘的盛寵不衰,依著盧劍自身的本事,這儲君之位是板上釘釘的,很難出現彆的意外。
換言之,盧劍鐵定是大武王朝下一任太子殿下。
可眼下長公主這是什麼態度?
如此不待見睿王盧劍,也不怕將來被清算?
思及此,多數朝臣暗暗搖頭,長公主也未免太自以為是,太沒眼力見了。
長公主這樣的冰冷態度,一旁站著的攝政王也微微蹙了眉。到底是自己的大皇姐,攝政王頓了頓,還是朝長公主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初次見麵,就將姑侄關係弄得這般僵,免得日後難以轉圜。
長公主自然看懂了攝政王的提示,但依舊我行我素。她是誰啊,她可是崇德帝一母同胞的親姐姐,遠比攝政王這些異母的兄弟要親多了。
仗著與崇德帝的關係,長公主硬是冷著臉,一個像樣的寒暄都沒給盧劍,將怠慢進行到底。
見狀,盧劍隻平靜地捋捋廣袖,目光帶笑地掃過長公主麵龐,似乎……很欣賞長公主的“堅持己見”和“頑固至極”。
盧劍這樣的笑,令一旁站立的朝臣紛紛膽寒,他們一個個都悄悄地遠離病榻,心底後悔不迭,早知長公主會這般得罪盧劍,他們一開始就不該前來探病,早早地坐上馬車駛離攝政王府就好了。
~
正在這時,榻上的孟天石實在忍受不住劇痛,一腳踹開上藥的太醫,這一腳太猛,弱不經風的太醫直接踹飛到了地上,額頭擦破了,“哎喲”“哎喲”地慘叫。
“我的兒啊,該死的太醫又弄疼你了?”長公主繞開倒地的太醫,著急忙慌地撲到床頭,就開始瞪著雙眼、怒斥下手太重的太醫,“讓你輕點,輕點,你怎麼就不會輕點?非得把我兒逼急了?”
在場的官員:……
這絕對是倒打一耙,為她兒子踹傷太醫找補借口啊。
在場眾人對遭受無妄之災的太醫,紛紛投去同情的目光。
孟天石對娘親的行為毫無反應,隻自顧自痛苦地摸著自己的斷手,哀嚎不斷。孟天石死死咬住牙關,斷手的疼痛是他第一次感受,藥粉一刺激,那滋味兒簡直比萬蟲啃咬還要遭罪,絕對是他有生之年遭受過的最大的罪。
盧劍見狀,上前一步,立在床邊,然後近距離……愜意地欣賞孟天石那張痛得扭曲的臉,完了,再好心情地欣賞孟天石殘了的右手。
忽然,盧劍看到床邊小幾上白帕子包裹著的斷掌,心頭一個念頭閃過,隻一個瞬息,那個念頭就醞釀成熟了。
隨後,盧劍行至太醫跟前,雙手攙扶起摔在地上的太醫,揚起聲,鄭重其事地問:“太醫,孟將軍斷了的右掌,還有希望接回去嗎?我瞧著這隻斷掌切口整齊、完好無缺,用針線縫一縫,興許還能接上?”
這話,果然迅速吸引了孟天石和長公主。
隻見原本絕望的孟天石和長公主,立馬掉過頭來,四隻眼睛齊刷刷地望向太醫,那充滿期盼的眼神啊,宛若瀕臨乾死之人望到了飽含雨水的雲層,充滿了生的渴望。
兩人緊緊盯著太醫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