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藥僵著那個躬在水池前的姿勢,懵了好一會兒才找回神智。
掬去了臉上的水珠,她遲疑著稍稍側移了一點視線,看向自己腳邊那片地方。
入眼是一雙黑色的亮麵係帶德比鞋。
……男士專屬,毋庸置疑。
但無論是對剛剛質地好聽的聲音還是這雙鞋,時藥都沒有任何熟悉感。
她的目光於是順著筆挺的褲線繼續往上看。
腿很長,這是時藥對這個陌生人的第一印象。且不是單薄的長,而是一種形線漂亮、富有美感的修長。
剪裁完美的褲裝收於腰線,再向上便是可體的白色襯衫。襯衫乾淨熨帖,一絲不苟,其上沒有任何點飾。
至少……胸口及以下沒有。
站直了之後,時藥才發現自己還不及這人肩高的殘忍事實。
“……”
海拔上的差距讓時藥瞬間犯慫。
她沒抬頭,視線平直,竭力保持鎮定地開口:“您……是哪位?”
時藥以為自己表現得很好了,卻不曉得這聲音落在那人耳中,比剛剛都軟了許多,似乎還帶著點抖。
聽起來就……好欺負的不行。
那人深褐色的眼瞳裡壓下某些陰晦的情緒。
“……你是在跟我襯衫上的扣子交流?”
再次響起的聲音淡掉了原本就難察的笑意,聽起來質薄而涼,連謔弄都顯得漫不經心。
時藥被對方說得頰側一熱,下意識地仰起臉。
一高一低的視線撞上,時藥怔了怔。
從她記事算起,眼前這人大概是她所見過的最好看的異性了。
麵部線條淩厲漂亮,薄唇豐潤,鼻型高挺。
尤其是那雙眼睛。內眼角尖深邃,上眼瞼半彎著先起後垂,到了眼尾又細細一勾,不言不笑都看得人似醉非醉。
時藥麵上還呆著,心裡的小人已經忍不住蹦出來感慨:活了十六年,她終於又見著教科書般的桃花眼了。
……
等等。
“又”?
這個流星一樣的想法劃過腦海沒兩秒,就被時藥拽著尾巴拖了回來。
她的目光和呼吸同時滯住。
大腦自動從許多許多年前的記憶裡,翻出了那麼一幀模糊到幾乎隻剩了五官的圖片。
那裡麵同樣生了一雙頂好看的桃花眼的少年,是時藥很久以來都以為隻活在自己夢裡的……“哥哥”。
直到前不久跟爸媽求證,時藥才驚訝地得知自己幼年時竟真有這麼一位哥哥的存在。
不過聽說對方身體抱恙,多年來一直在國外療養……
再聯想起父母這幾天一起出國的事情,時藥眼睛立時睜得渾圓。
“你、你是……戚辰?”
對方似乎有些意外。
深褐色的瞳仁微顫了下,他眉尾揚起來。
“你記得我?”
從這四個字裡聽出某種既深且切的意味,時藥直覺那有些危險。
她本能地搖搖頭:“我聽媽媽提過。”
“唔,”那人眼尾一斂,瞳底下情緒儘數收了,“果然忘了啊。”
“……”
時藥莫名地從這聲音裡覺出一點涼意來。
戚辰卻沒再多說什麼,微側過身。
“走了,小兔子。”
時藥:“…………”
時藥:“小兔子??”
“嗯。”男生沒什麼情緒地應了聲。
他右手一抬。
時藥低頭去看,這才發現自己長長的及腰馬尾和兩隻兔耳朵還攥在那人手裡邊。
此時那隻手上修長的指節屈起,在那毛茸茸的兔耳朵尖兒上捏了捏。
“這還不是兔子?”
尾音被他咬得低啞。說話間他眼尾微垂,目光在時藥身上輕淡一刮。
“……”
儘管耳邊聲音淡然得近乎冷感,時藥還是覺著一陣熱度像是順著那兔耳朵呼地一下衝上臉。
兩秒不到,女孩兒連細白的耳垂都泛起粉。
——
時藥幾乎要錯覺被對方捏了一下的,真的是長在自己身上的兔耳朵了。
所幸那人沒有再跟她為難,鬆了手走出廚房。
他的身後,時藥長長地舒出口氣。
然後她低下頭,欲哭無淚地看著地上白乎乎的一片澱粉,認命地蹲下來收拾殘局。——還得趁她爸爸媽媽回來之前搞定,不然想也知道是兩罪並罰,下場淒慘。
另一邊。
坐到客廳沙發上的戚辰微抬起下頜,眼神懶散地瞧著那個忙裡忙外給她自己闖的禍收尾的小姑娘。
將近十年未見,當初小小一隻的女孩兒,現在…………
看見那家居服上兩隻兔耳朵跟在小姑娘身後一甩一甩,戚辰的眼底劃過極淡的笑意去。
——現在,仍舊還是個小小一隻的丫頭啊。
至於唯一不同的……
“妹妹嗎。”
他垂下眼,啞聲笑了句。
深褐色的瞳仁裡閃過晦暗的光。
唐姨到家的時候,時藥剛結束自己的掃尾工作。
一聽見密碼鎖打開的聲音,前一秒還拄著吸塵器調整呼吸的女孩兒,下一秒就摁了某個通電開關似的,瞬間腰身繃得筆直。
坐在沙發上的戚辰瞥見這一幕,眸光微閃。
……如果真有兩隻兔耳朵的話,現在大概已經炸著毛豎起來了吧?
他唇角不甚明顯地勾了下,目光轉向玄關。
停下來換了鞋的唐姨正在往裡走,慣常帶笑的臉上不知為何有些發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