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藥覺得自己該慶幸:如果沒有入職實習醫生這近一年來的生理上、心理上的雙重磨煉, 那她可能已經跟心電圖室內此時那個被劫持的小姑娘徐可可一樣,腿軟得幾乎要跪在地上了。
這還真是她生平第一次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
如果這次能僥幸逃生, 那以後也能成為醫院宿舍夜談裡,繼拍CT的老大爺的床頭之後的又一筆談資了。
時藥一邊這樣無傷大雅地給自己開著玩笑做著疏導,一邊飛快地奔離這條在歹徒的威脅下已經疏散清空的走廊。
走廊儘頭就是臨時抽調來分局民警,一個個神色緊張地看著她, 那架勢似乎隨時準備在她暈倒後做緊急救援。
時藥心裡一緊。
可以料想,為了防止發生更大的騷亂,之前的那些體檢犯人必然已經被押送離開……如果之前院長說的其餘幾百號犯人分流到了其他醫院,那市局的警力……
不等時藥擔心完,她已經跑到了警戒線處。
陌生麵孔的民警衝了上來, “沒事吧姑娘?”素昧平生的臉上帶著讓人心裡稍安的擔憂。
時藥深吸了口氣, 感覺這一刻自己才從地獄一步踏回了人間。
“藥藥——”不知何時就聞訊趕來的秦月和房安悅衝了上來, “藥藥你沒事吧, 啊?……還有可可, 可可她怎麼樣了??”
房安悅臉上帶著淚,眼圈通紅,顯然之前已經情緒不穩地哭過了。
“……我沒事。”時藥慢節奏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然後眼神漸漸定下,“安悅,為了可可的安全, 我也不能再耽擱了——談判組在哪兒, 準備的食物和水怎麼樣了?”
“我是談判組的,時小姐, 請你跟我過來。”
人群裡有穿著便衣的談判組人員開口,時藥衝著房安悅和秦月連連點頭,便急忙跟了出去。
十分鐘的限時緊迫,一分一秒時藥都不敢耽擱。
兩人近乎是一路小跑出了醫院。
到了醫院門口,談判組的那個成員停下,給時藥介紹:“這是我們組長,嶽——”
“嶽組長,”時藥飛快地打斷了對方的話音,神色稍急,但眼神鎮靜,“以一個醫護人員的角度,我建議在水裡摻入安定藥物,至少穩定一下犯人和另一名人質的情緒——現在徐可可,也就是另一個人質的狀態非常不好,我擔心她之後會做出激怒歹徒的不理智行為。”
談判組的眾人麵麵相覷,對於衝出來的二號人質的情緒狀態竟然如此鎮定,他們顯然都非常意外。
談判組的嶽組長低頭去跟一個組員說:“告訴戚隊長,不用他過來了。”
“好的,組長。”那人抽身往後退。
嶽組長跟著便轉向時藥,“時小姐,你應該已經清楚歹徒的要求了……我知道我們接下來的安排可能讓你心裡非常難以接受,但為了安撫歹徒情緒和保護你的同事,我們隻能——”
“……嶽組長,你不用說了。”
時藥抬起頭,露出走出醫院後的第一個笑。
雖然這笑容在這張有些失了血色的漂亮臉蛋上看起來多了幾分蒼白、雖然每個人都能看得出這個隻有二十二歲的女孩兒眼底深處的恐憂,但這個笑容此刻就像是一朵芬芳的花,那馨香讓談判組的所有在場成員都心裡一鬆。
她輕吸口氣,“裡麵的另一個人質是我朋友的妹妹,而我是一個宣讀過醫學生誓言的醫生……於情於理,我都願意並且應該配合營救行動。”
女孩兒話音落下的這一刻,談判組的嶽組長臉上終於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好,真的很感謝你的配合,姑娘。請你相信我們的特警隊員,他們一定會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韓兆,把準備好的食物和水拿過來;葛慈雲,請兩位中隊長準備行動!”
嶽組長的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有個聲音追過來:“戚隊長——我們組長說了不用麻煩你——哎你彆……”
眾人轉回頭,正看見一身深黑色特警製服的男人麵沉如水地推開了阻攔他的談判組成員,眼神冰冷得近乎駭人地走向這裡。
同樣下意識抬頭看過來的時藥,身形也驀地僵在了原地。
她怔怔地看著那個一步一步跨過來的男人,感覺每一絲時間都被拉長到刹那、綿延到時間之外……這片空間,這方世界,好像其他人突然都不複存在,隻剩下了麵前這一個人。
她等了四年,想了四年,也失望絕望甚至近乎怨恨了四年。
在還沒有絕望的時候,她曾經也幻想過有一天戚辰會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但她從沒想過,兩人會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見麵。
——
更甚至,戚辰會以這樣的身份、穿著和神情,出現在她的麵前。
時藥有點懷疑這是自己的幻覺……畢竟她早就不是第一次第二次把什麼人錯認成了戚辰。
而她甚至更希望這就是錯覺。
因為到這一刻她才突然想明白,自己為什麼能夠想要重新進到裡麵,救徐可可出來。
原來是因為……看見徐可可,她就好像看見了四年前的自己。
——
那個被她忘記、遺棄、埋進了那段她再也不願提起的歲月洪流裡的自己。
但就這一刻,在男人走向她的這一步一步裡。
那個自己回來了。
她已經堅持了四年的,所有的鎮靜、所有的堅毅,這一刻就如同那鏡花水月,被戚辰的一個眼神,就打了個支離破碎。
所有恐懼和掙紮還有痛苦的情緒,突然打破了封製,湧滿了她的胸腔……
“戚隊長,你這是做什麼!”
談判組的嶽組長見狀,臉色沉了下來。
卻見戚辰不言不語,隻沉眸走到呆立在路中間、手裡還拿著食物和水的韓兆麵前。戚辰一個字都沒說,甚至身形都沒停,直接劈手將食物和水奪了過去。
“哎戚隊——”
韓兆餘下的話音在男人那個冷冽到極致的眼神裡,情不自禁地和一口唾沫一起咽了回去。
幾秒後,戚辰就已經停在了談判組和時藥麵前。
嶽組長神色古怪地看了戚辰一眼——他們談判組沒少和特警隊打交道,對於這個剛從軍|事|指|揮學院畢業就接連立功的年輕中隊長,所有人都有所耳聞。
如果不是這人的性格冷沉得像個沒長感情中樞的冰山,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能更好一些。
但嶽組長從來沒見過此時這個狀態的戚辰。
……有一種瀕臨爆發邊緣的、讓周圍其他生物都有些窒息的可怖感覺。
時間緊迫,不容紛爭。
嶽組長這樣自我安慰了一句,便立即向旁邊的女孩兒介紹,“時小姐,這是我們市局特警二中隊的隊長戚辰,他會安排特警隊員對你進行保護,請你務必放心。”說話間,嶽組長心裡忍不住微微皺眉。
……不知怎麼的,剛剛還很鎮靜的二號人質這會兒的情緒狀態突然有點不大對。
嶽組長沒時間多想,又轉向戚辰,給對方使了個眼色,“戚隊長,你把食物和水給時小姐,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
戚辰一言不發地伸出手去。
帶著特警手套的手看不出什麼異樣,但他手裡拿著的麵包——眾人此時才注意到,在方才的這幾步路間,那麵包已經被捏得完全變形了。
談判組的嶽組長也瞧見了,跟著她想到了什麼,眼神微微一變,震驚地抬頭看向兩人。
而時藥此時已經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低下頭不再看戚辰,伸手想要抓過那麵包和水就轉身離開。
但她失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