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米花機的手工藝人已經上了年紀,頭發花白,臉上布滿了歲月的褶皺,笑容卻是慈祥而溫和。
他穿著一身灰撲撲的大褂子,身上補丁綴著補丁,漿洗得卻很乾淨,微微泛著白。
扁擔就放在爆米花機的旁邊,手拉風箱嗚嗚嗚運轉,鐵罐似的鍋底不停地冒著黑煙。
鍋上的爆米花噴香撲鼻,盈著誘人的金黃色,偶爾還有“砰砰”兩聲玉米爆開的聲音,讓人忍不住嚇了一跳。
明璃她們趕得巧,剛好新鮮的爆米花剛出了鍋,排隊的大人孩子們沒能全部買完,於是剩下的明璃全包了。
“一共兩塊一毛錢,你給兩塊錢就好!”手工藝人一笑,眼角的褶皺便顯得格外明顯。
“謝謝!”明璃給了一張大團結,趁著他找錢的時候,將買來的爆米花一人分了一包。
明珊本來還輕聲嘟囔了兩句,有些猶豫。
但見自家龍鳳胎哥哥明珀已經一臉享受地吃上了,她也沒忍住,撿了一顆爆米花放進嘴裡。
爆米花剛出鍋,還帶著溫熱的米香,入口甜滋滋的,能聽見清晰的“哢嚓”聲響。
說實話,街頭賣的爆米花肯定沒有友誼商店精挑細選的糕點好吃。
可本來吃的就是這一股新鮮的甜米香,一路說說笑笑也都餓了,於是一顆接著一顆,沒一會一包便吃了大半。
買了爆米花,幾人也不急著回到車上去,而是一邊逛著縣城一邊找吃午餐的地方。
“我聽同學說,縣城裡開了好幾家老字號的飯館,價格稍微有一點貴,但都是不要票的,而且味道非常不錯。”
明珊嘴裡裹著三顆爆米花,口齒不清地開口,帶著些期待。
能在現在開飯館的,那真都是有幾十年功夫的大師傅。
對自家的手藝相當的有信心,遠遠不是縣城的國營飯店能比得上的。
聽明珊這麼一說,明璃都有些心動,不過轉念還是順其自然。
八十年代的縣城隻是初初開放,像這種老字號一般都開在較為偏僻的巷子深處,平日裡往來的也大多是舊友熟客。
明珊隻是聽同學們提過一嘴,實則對具體位置並不清楚,真要尋找起來怕是要花費不少時間。
飯後二姐夫宋劍還有安排,她們這頓倒不如直接選擇國營飯店,味道不錯不說,還十分的方便好找。
至於傳承已久的老字號飯館,之後來海縣的機會還多著呢,慢慢打聽或是尋了熟人介紹即可,不急於一時。
明璃她們商量了一番,最終還是進了縣城的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的位置很好,現在正是飯點,飯店內外人來人往,看起來非常熱鬨。
明璃一進門,便瞧見了門口豎著的那塊大黑板,上麵寫了今天提供的具體菜色以及對應的價錢和票證。
不得不說,寫字兒的那人倒是有一筆好書法,橫撇豎鉤都帶著筆鋒,風骨清瘦。
明璃還是第一次進這種國營飯店,大致掃了一眼裝修布局,杏眸裡帶著些新奇感。
明珊、明珀、明九月三個更不用說,難免有些局促。
倒是明珍,幾年間和宋劍、歡歡喜喜偶爾也來縣城吃過幾次,進門輕車熟路的,還輕聲給明璃她們介紹。
“進店咱們自個兒找地方坐就行,會有服務員過來詢問點餐,順便提前把錢票收了。”
不像四十年後,是先吃完飯再統一結賬,國營飯店這邊都是提前收了錢票才開始準備飯菜的。
明珍領著眾人找了一桌空位坐下,又扯了紙巾簡單擦了擦桌子。
果然,她們剛坐下沒一會兒,便有一個麵容豐滿似銀月的服務員拿著筆和紙走了進來。
現在這年頭,看見個胖人可不容易,尤其是像服務員這種胖得恰到好處的。
她看起來三十歲左右,下巴圓潤,五官大氣,哪怕沒露出笑意來,瞧著也是一副討喜的模樣。
“吃點什麼?”服務員的態度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公事公辦,耐心不怎麼充足的樣子。
不過低頭看見和明珍坐在一塊的宋劍時,她的神色倒是敬重了幾分,站著的姿勢也自然地直了些。
實在是宋劍身上的那股氣質十分明顯,今兒個穿的又是一身軍綠色的短袖,一眼便能分辨出他是個軍人出身。
八十年代,軍人仍然是最讓人尊敬羨慕的職業之一,穿著綠軍裝的人,無論走到哪裡都能多幾分禮遇。
“來一份紅燒肉、糖醋小排、羊肉湯,再添個麻婆豆腐、韭菜雞蛋、清炒蒜薹。”
明璃是照著小黑板上麵的菜單念的,點完了又問:“你們呢?還有什麼要加的嗎?”
明珊已經被她點的份量嚇到了,連連搖頭:“夠了夠了!再點我們幾個人就吃不完了!”
“要相信你們二姐夫的飯量。”明珍心情好,笑著打趣了一句,又補充道:
“不過葷菜和素菜確實夠了,這邊每盤菜的份量還是很足的,隻需要再點些主食就成。”
“那就添幾碗白米飯和各種餡兒的包子!”
明璃提出建議:“珊妹你之前不是說過,這邊的肉包子做得特彆好吃?那就多來幾個!”
今兒個國營飯店提供的包子一共有三種餡兒:白菜豬肉、韭菜雞蛋和豆腐粉條。
因為已經點了一盤韭菜炒雞蛋,所以包子便隻挑了白菜豬肉和豆腐粉條餡兒的,分彆買了六個。
“一共是十九塊錢,一斤-二-兩糧票。”服務員很快算出了最終價格。
這次是宋劍掏的錢和票,用的是全國通用的軍用糧票。
服務員收了錢票,撕了張單子壓在桌麵上,便拿著紙筆悠悠閒閒地趕到下一桌去了。
儘管現在飯店客人不少,但她還是不急不慢的,看有人著急催促還沒好氣地凶了一句。
“沒瞧見我們這邊正在忙嗎!催什麼催!叫魂啊?真要是著急就彆上這兒吃啊!我們都是有規章製度的!”
氣勢像彈簧,你強它就弱,你弱它就強。
麵如銀盤的服務員狠狠地凶了一頓,原本正等不及的幾桌立馬沒了聲音,安安靜靜地等著排隊了。
還有幾個桌上的年輕女子,一臉羨慕崇拜地看著氣勢滿滿的服務員。
國營飯店的服務員可是個好工作,鐵飯碗,工資高,油水豐厚,說出去還備有麵兒!
明璃瞧著覺得稀罕,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時代造就特色,現在的服務員,尤其是在國營飯店工作的服務員,腰板挺得還是相當直的。
也還沒有什麼顧客是上帝的概念,該凶就凶,該狠就狠,倒是很少受冤枉氣。
“這邊是不給送餐到桌的吧?”明璃收回視線,有些好奇地問了一句。
明珍點頭,肯定道:“對的,飯菜做好了窗口那邊會叫的,得咱們自個兒過去端。”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便聽見窗口那邊喊到了他們的號碼,一盤又一盤冒著熱氣的新鮮菜肴被端了出來。
明珊和明珀兩個最積極,一聽見聲兒便迅速起身跑了過去,臉蛋因為興奮都染上了紅色。
宋劍在後頭,沒說話,乾活卻是一把好手。
十二個大包子和四碗飯裝了滿滿一托盤,他輕輕鬆鬆一趟就提了過來。
不說味道,國營飯店的份量是真實誠,賣相也沒的說。
一個大包子有成年-□□-頭兩倍大,米飯用的也是老式大碗,壓得嚴嚴實實的,堆得冒了尖兒。
紅燒肉拇指肚大小一塊,燒得油光剔透的,泛著誘人的紅褐色澤,顫顫巍巍的好像晶瑩的紅瑪瑙。
夾一塊塞進嘴裡,肥瘦相間,入口即化,鹹香鮮甜的滋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最重要是一點兒也不膩,隻有爆炸性的香和鮮。
紅褐色的湯汁呈半粘稠狀,舀一勺澆在飯上,混合著有嚼勁的香甜米飯下肚,簡直是神仙也不換的好滋味。
到最後,六個人分四碗米飯都差點沒吃完,葷菜和素菜倒是都解決得乾乾淨淨。
明珊和明珀還硬撐著又分了一個大肉包,實在吃不下了,最終明珀塞了半個,明珊和明九月則是一人四分之一。
拍拍鼓鼓的小肚子,明珊三個攤在座位上,控製不住地打了個飽嗝,眉眼裡都是愜意的滋味。
“二姐夫你吃完飯是不是還得有事兒,要不你就先走吧,我們在這裡緩一會兒。”
明珀擦了擦油汪汪的嘴,笑嘻嘻的像是一朵花兒似的。
明珍不久前剛從服務員那兒討來了油紙包,此時正打包沒怎麼動的包子呢。
聽了明珀的話,她的動作頓了頓,探尋地看向了宋劍。
宋劍也抬頭看了明珍一眼,正好和她對上了視線,看見了她眼底的溫度。
明珍像是被什麼燙到一樣,連忙低下頭給油紙包係了一個十字結,耳垂微微暈紅。
明珍手裡的油紙包裝的是豆腐粉條餡兒的大包子,明璃則打包好了白菜豬肉餡兒的,看見這一幕會心一笑。
“二姐夫今天忙的應該不是嚴格的公事?要不帶上二姐一起唄?”明璃促狹地笑。
宋劍雖然性格沉悶,但卻不是不會做人的人,沉聲回答:“是去海縣醫院看看那天回來路上遇見的人。”
“遇見的人?怎麼回事?”明珍不解地擰了擰眉。
除了那人的古怪來曆,其他倒也沒有什麼需要保密的,宋劍言簡意賅地解釋了幾句。
其實歸根究底也很簡單。
不過是開車回來的路上遇見了個受傷、高燒躺在了大馬路上的男人,於是她們順便拐了個彎送到了縣城醫院。
至於男人格外出色的樣貌、籠罩著一層迷霧的神秘身份、以及宋劍發了電報上報首長這些事兒,就不需要一一詳細和明珍她們敘述了。
但僅僅隻是這些,已經足夠讓明珍她們大吃一驚了。
“那個人沒事吧?難道是遇到了劫路的不成?”明珍擔心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