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兜帽的監察者有片刻的猶豫。
他又扯了扯自己頭上兜帽的帽簷,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這樣一來帽子的陰影可以完全遮住他的眼睛。
雖然身為監察者,他比其他係統乃至主係統更為強大,可是孤僻的性格使然,他從來都無法像其他監察者那樣自信洋溢、睥睨萬方。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因為他隻會原地自閉,九位監察者中最後被留下的,反倒是沒用的他。
對了,還有一個人類監察者,且理性已經瀕臨崩壞邊緣。他留在這裡,接受舉報是一方便,可目前已經全麵衰微的紙鳥之庭其實已經很難應對過大的危機,他留在這裡的最主要目的,其實是為了預防另一位監察者的徹底失控。
在對方徹底失控的那一天,他會毫不猶豫地調動紙鳥之庭剩下的全部資源,甚至包括他自己,將名為“季倚危”的監察者狙殺。
然而……
監察者盯著舉報和證據的來源,那個地址,那個無限空間,屬於貓貓球。
貓貓球……
紙鳥翩躚,監察者眼前仿佛閃過了那對機械貓耳,機械貓耳微微彈動一下,他的視線越過貓耳又向前,其他監察者們回頭向他凝望。
有的麵帶笑意,有的神情端嚴,他看到了獨角鯨的機械角,還看到了垂肩的機械兔耳朵……
都走了,強大的他的同僚們。
隻剩下最無用的他。
舉報圖標還在不停閃動著,監察者的神情也跟著變幻不定。
他向後靠在了椅背上,閉上眼靜靜待了一會兒,強迫自己無視舉報的提示聲,就這麼堅持了三秒鐘,他猛地睜開眼,眼睛裡浮現血絲。
良心,在痛。
而且不隻是良心的問題,現在在求救的無限空間,是03號出身的那個無限空間。
他又強令自己閉眼,過了三秒鐘,再度睜開,血絲反倒增加了。
根本無法置之不理!
雖說理論上,一名監察者出動之後,其他監察者就不應該再前往同一個地方,以免造成資源的浪費,或者令同伴以為能力遭受輕視,可是他真的很擔心03號出身的族群,很想去看看。
先看看證據?
嗯,隻是良心太痛了,他看完證據就立刻躺回椅子裡,絕對不去。
監察者開始認認真真讀證據,成功讀得眼裡全是血絲,一把把光屏給捏皺了,光屏發出了悲慘的“嘰”的一聲。
這是什麼資本主義血汗工廠啊!
眼睛裡全是血絲的監察者總是深恨自己太有良心,正義感也太強,看社會新聞都能氣得捶桌子,更彆說這些證據。準備證據的人客觀而不失眼藥,用規規矩矩的語言寫著令人潸然淚下的句子,配圖更是靈魂。
【我們的家。】
配圖是一個充電樁。
【我們的辦公區。】
配圖是一立方米的金屬格子間。
【我們的勞動。】
配圖是從白到黑的加班時刻表。
這短短幾行文字中涉及的黑暗剝削,力度之大,不亞於一輛大卡車把人迎麵撞倒,然後來回碾壓。
監察者吸著氣,用帽子把自己的整個頭都包了起來進行思考。
監察者季倚危雖然人在那裡,可能是罷工了吧。他經常那樣,做什麼都隻憑自己的興趣來,不是在發瘋就是在發瘋的路上。雖然他在發瘋路上或者發瘋過程中,會直接或間接地清理很多敵人,可這一次,明顯無所作為。
那至少……要去一下。
季倚危可能會因此不滿,卻也不會動手,因為答應過03號,要將監察者們視作同伴。
他確實很沒用,現在還在仰仗03號遺留的東西。
監察者起身,穿過紙鳥翩躚的長廊,來到屬於自己的房間。
房間有些空蕩,呈現一種冰川的藍白色,氣溫也很低。在房間中央,立著一隻一人多高的巨大的無頭機械企鵝,機械企鵝有著偏圓潤的帝企鵝的外形,正在充電待機。
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使用這具外殼了,真奇怪啊,明明監察者人數齊全的時候,更多停在房間裡的反倒是他的人形本體……想起來了,那個時候是因為多了一個季倚危,他與同僚們就都習慣頂著外殼活動。
那時候,同伴們的光翼交疊,像兩朵小火花一樣,03號背後的火花最是耀眼,季倚危的視線總是長久停留在那對光翼和那對機械貓耳上,笑意溫和得如同一個正常人。
現在隻剩回憶罷了。
監察者摘下兜帽,單手撐住機械企鵝邊緣,一躍就輕靈地跳進了機械企鵝裡。他在裡麵坐穩,把企鵝的頭翻過來合上蓋,企鵝眼睛的位置頓時亮起微光,橙紅的喙動了動。
接著,企鵝身子底下的滾輪也啟動,因為很久沒有使用過,發出滯澀的“咯吱吱”的響聲。在“咯吱吱”的響聲中,機械企鵝踩著小輪,向前威風凜凜地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