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帝27年十月, 太子大婚,安寧縣主畢湘柳為太子妃,十裡紅妝, 排場極大。
街上一片喜氣洋洋, 無數人擠在街邊看熱鬨,但凡說一句“祝賀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便有仆從給賞錢,一個個喜笑顏開, 像是過年一般快樂。
秋琳琅站在人群中,有幾分真情實意的傷感。
這段時間宋君澤對她太好了, 讓她不自覺的以為,她就是他愛的人。
可事實卻給她潑了一盆冷水。
她小心翼翼的藏在人群後麵, 看著宋君澤一身喜服麵帶笑容騎著馬從麵前經過。
她指尖掐進柔軟的手心,像是不知道痛一樣, 直直的盯著他。
看宋君澤的人太多了,他根本沒有感覺到秋琳琅的眼神, 或者,就算看到了, 此時他也無法給她回應。
秋琳琅心裡憋了一口氣, 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跟著人群亦步亦趨來到太子府門口圍觀。
宋君澤牽著紅綢帶的笑容太過刺眼,她默默彆過頭, 心裡一片冰涼。
第二日, 太子在秋琳琅那裡吃了閉門羹。
“太子請回,琳琅說過, 此生不為妾。”秋琳琅聲音婉轉,拒絕之意卻明明白白,宋君澤正值覺得歉疚的時候, 隻能悻悻回府。
畢湘柳看在眼裡,卻假裝不知道。
連著好幾天,秋琳琅都沒有理他。
宋君澤也惱了。
他是天之驕子,從來都是彆人奉迎他,哪有這種吃癟的時候?能夠做太子的外室,本就是她的榮幸,既然接受了,又在這裡裝模作樣,若不是還對她留有幾分興味,早就罰了她了。
他便也冷落了秋琳琅,幾天都不曾主動找她,反而讓秋琳琅不適應起來。
她這才回想起來,一直都是宋君澤主動的,她隻用被動接受就好了,一旦他收回他那些好,她就什麼也沒有了。
指望這樣一個男人一直對自己好,簡直天方夜譚。
情場失意,事業也不見得得意,她瞥了一眼對麵的男人,悶悶地喝了口酒。
那男人五官深邃,發絲帶卷,眯著眼睛的模樣像極了一隻正在休憩的豹子。
他這副模樣反而讓秋琳琅有些親近,讓她想起了曾經在現代時看到的外國友人。
況且,容星辭是一個極會說話的人,隻要他願意,很容易就讓人感覺他是個值得相交的人,是他相逢恨晚的老友,兩人在這幾日迅速熟悉了起來。
容星辭敲了敲桌子,含笑道,“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秋琳琅原本因為穿越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思想與這裡格格不入而格外憋悶,此時他一問,便忍不住傾訴道,“你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真的那麼難嗎?”
她的眼睛似乎蒙著一層水霧,楚楚可憐,十分讓人心疼。
容星辭麵上帶笑,心中卻是不解。
她如果真的想一生一世一雙人,晏溯完全可以給她,從他查到的結果來看,晏溯就接觸過她一個女子,她反而要去和太子糾纏在一起,現在太子娶妻,又來問他為什麼不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容星辭愈發覺得這些年她變了太多,心裡那點原本朦朧的愛戀也跟著少了許多,他懶洋洋的撐著頭,似笑非笑,“如果你不願意,我可以帶你走。”
秋琳琅心思一晃,“你為什麼要幫我?”
哪怕是覺得相逢恨晚,可幫她離開太子的代價太大,她不覺得他會這麼幫她,如果真的有這麼厲害,又為什麼會選擇幫她?
容星辭眼神在她略帶警惕的臉上轉了一圈,突然不想告訴她那段往事了,意興闌珊地給自己倒了杯酒,“受人所托。”
秋琳琅神色莫名,據她所知,唯一能為她這麼做的人……隻有晏溯。
容星辭指的是他報恩的借口,秋琳琅卻以為是他受晏溯所托,兩人不在一個頻道,卻奇異的合上了。
秋琳琅略微放下心,又有些酸澀,或許,她應該對晏溯好一些,他才是真的對她好的人。
又過了幾日,秋琳琅還是不願意麵對宋君澤,徹底惹惱了他,將人囚禁在了院子裡。
誰知沒過兩天,這位置就暴露了,畢柳湘雖是個大家閨秀,卻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如今摸清楚了秋琳琅的路數,便十分大膽的撞了上來。
侍衛們看到是太子妃,也不敢攔,竟讓她闖了進去。
秋琳琅本就在惱恨,見到她自然也沒什麼好話,兩人說著竟然廝打了起來,好似普通潑婦一般抓臉扯頭發,丫鬟們在旁看的揪心,想幫忙又怕傷到自己主子,最後侍衛過來的時候秋琳琅已經是滿臉傷痕。
太子匆匆趕過來,卻是訓斥了秋琳琅一頓,旁的不說,這場大戲倒教人看去了,怕是用不了幾天太子的風流韻事便能傳到皇上耳邊,他神色冷淡,擁著畢柳湘溫柔撫慰了好久這才離開。
原本還猶豫的秋琳琅又是惱怒又是心寒,捏緊了手中的哨子,決心試一試。
*
晏溯此時全然不知自己給容星辭背了鍋,他正在看傳過來的軍報。
連雲城處於宋國最偏遠的地方,連雲城過去不遠便是永南的地界,興雲城。
原本興雲城也是屬於宋國的,然國內主和多年,二十多年前慶帝才登基不久,那時晏景平尚未出頭,慶帝還是個熱血青年,宋國朝廷軟弱,永南和大衍聯合起來攻打宋國,連占九城,血水染紅長都城,宋軍亦是死戰不退。
慶帝雖有心征伐,卻無人可用,而朝廷大臣一力主和,導致宋國隻得割地求和,再將長都城在內的三座城讓了出去,致使如今永南軍在城下還要嘲諷宋國朝廷無膽。
待晏景平橫空出世,不僅逼得永南退軍,還奪回幾城,這才讓永南不敢隨意侮辱宋人,也因此被宋國百姓稱之為“戰神”,被封為“武安侯”。
然天妒英才,晏景平正值盛年,卻因對待下屬太嚴厲而被出賣,一代名將,未曾死在沙場,卻死在了軍帳。
好在其子繼承遺誌,牢牢的將永南軍阻在城外,如今但凡晏溯名字一出,永南軍便是要思慮三番,不敢輕易出手。
說來也怪,宋國雖富饒,卻不興武力,崇尚重文輕武,加之地理條件卻不太好,以前城池還在的時候與永南和大衍呈“Y”字型接壤,如今連雲城過去是永南,永南再過去一點才是大衍的地方,雖說三國呈鼎立之態,但近來宋國君主中庸,又不興武力,而永南、大衍恰逢明君,如日中天,此消彼長,宋國便弱了不少。
他揉了揉太陽穴,感覺有些棘手,丟了那麼多城池不可怕,可怕的是中間攔了個興雲城。
興雲城易守難攻,當年晏景平奪回五城,到晏溯時,更是直到興雲城外才止步,兩軍僵持,卻因興雲城久攻不下,隻能包抄後路斷了永南軍後路,雖能圍困,一時之間卻無計可施。
這是沒有辦法的打法,兵行險招,劍走偏鋒。
晏溯繼承的不僅是原主的記憶,亦有原主的軍事才能,他看著軍報上關於圍困興雲城的消息,眸色沉了沉。
這本是個下下之策,他回京的這段時間,副將負責推行,很多地方顧及不到,也受了不少質疑,再在興雲城圍困下去肯定不行,這不是辦法,他得讓鎮守撫州城的人先回來。
隔了興雲城,即便是撫州幾城安排再多人手,後方鞭長莫及,也有被永南軍各個擊破的危險,如今能困守隻是永南不確定救還是不救。
若是繼續圍困下去,補給、兵力都是巨大的消耗,想到曆史上最長的被圍困九個月的戰爭,他有九分把握永南會出兵,他們不會放棄興雲城這座要塞。
“退兵吧。”晏溯歎了口氣,立刻有將領提出反對,“將軍,我們好不容易攻下的城池,如何能說退就退?”
他對著將領們指了指興雲城後方,“其一,我們在這裡有三座城,但凡永南回過神來,我們的人數是遠不及他們的,隻會造成負擔,何況還有大衍虎視眈眈。”
“其二,這些百姓這麼多年了,說不定也習慣了永南的統治,不一定會聽我們的;其三,如果這一城被攻下,”晏溯指著他們攻下的最後一城,“那腹背受敵的隻會是我們守城的戰士。”
他說話不急不緩,卻自帶一番氣勢,在場的將領們都大大小小經曆過多場戰爭,也跟了晏溯多年,此時聽他這麼一說,都明白此中意味了。
與施行重文輕武的宋國恰好相反,永南奉行以武治國,和一直兵力不足的宋國兵力相比,他們多數時候都是拿起武器就能上戰場,如晏溯所說,耗下去最傷的還是宋國,若是再像當年一樣聯合大衍,相信絕對堅持不住。
所以退一步,放棄撫州城。
原先攻下撫州城也隻是為了斷開永南接口,好試試能否攻下興雲城,如今久攻不下,不如撤退。
如永南軍不會放棄興雲城一樣,晏溯也不會放棄。
晏溯下了令,頓時各方斥候都加急前往報信,以防永南圍魏救趙。
散會後天已經黑了,晏溯疲憊的揉了揉眼,在連雲城這裡有一點不好,就是太耗精神了,白天要練兵,晚上要調整計劃,一有動靜就得起來,也就他身強體壯還能睡一覺起來就若無其事了,也不知道原劇情裡女主是怎麼抗住還給他出謀劃策的。
一切如晏溯所料,剛把人撤回來,永南就忍不住出了兵。
樸實的將軍府內傳來一陣陣恭賀聲,晏溯無奈的笑了笑,這群人,除了料事如神就沒話誇了。
粗人也有粗人的好,他們不會問你既然這樣為什麼要做白工,隻會問你下一步該怎麼做,能達到什麼目的。
他擺擺手,拒絕了將領們的恭維,打算出去透透氣。
連雲城的天空和京城的不太一樣,星星更多,也更亮。
明天會是個大晴天,晏溯莫名的想著,隻要他們拿下興雲城,就可以休息一陣子了,或許他可以學學永南,沒有永遠的朋友,隻有永遠的利益。
“將軍,殷將軍回來了!”鐘圖急匆匆跑過來,眼睛晶亮,“這下我們都毫發無損的回來了。”
晏溯眉頭一擰,“我記得,我沒通知讓興雲城退吧?”
鐘圖一愣,回想起晏溯的話,臉色頓時難看了幾分,“那確實是殷將軍沒錯。”
“走,隨我去看看。”
“將軍。”鐘圖立刻上前,想要阻止他。
晏溯伸手,鐘圖將披風給他圍上,轉眼又是精神奕奕,鐘圖還想說什麼,晏溯擺了擺手,“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伎倆。”
他係上披風,迎著冷風走上城牆。
城下正等著一個一身重甲的將領,正仰著頭看著城牆,身上還有好幾道傷,見到晏溯,徑直道,“將軍,我有要事要稟。”
他聲音有些發喘,空氣中隱約飄來血腥味,守城的士兵都沉默地望著他,等待晏溯的命令,為他開啟城門。
紅色的披風在冷風中微微揚起,晏溯眯著眼,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那將領,突然指了指遠處的興雲城,“讓我猜一猜,你是從那裡麵來的吧?”
殷南身體一震,他不知道晏溯是發現了什麼,不自然的道,“我自然是從興雲城來的,這不是您的命令嗎?”
他饒有興趣的轉到那殷南正麵,“可我沒有讓你們撤退的命令。”
鐘圖擋在晏溯身前,大喝道,“殷將軍豈是你能假扮的!”
話裡話外意思顯然是殷南是假的。
殷南惱羞成怒道,“沒想到你連自己手下的人都不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