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一身青衫的身影在她腦海裡一直存在,卓然獨立,很多以前他說過卻被她的忽略掉的話,忽然就這麼清晰了起來。
似乎一直刻在她腦子裡,直到此時才啟封。
其實到現在,晚香已經差不多對自己死因有些明悟了。
當時那種狀況,問玉已經死了,會那麼想她死的隻有一個人。
昭安太後。
當年問玉就與她說過順嬪不能留,是她心慈手軟,覺得這母子二人太過可憐,覺得趙柯前腳被她收養,後腳親娘病逝太過殘酷,所以留了順嬪一命。
哪怕明知道順嬪的臥病是故意為之,她依舊跟問玉裝傻,總想著人心不會那麼壞,也會有人懂得知恩圖報。
後來趙柯登基,她作為母後皇太後,本該是她入住慈寧宮,她卻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與人爭呢,退居到了寧壽宮。
一步錯,步步錯。
退到最後,她已經退無可退,卻沒有人想過要給他們留一條活路,最後不光害了自己,還害了問玉。
所以,退一步根本不是海闊天空,不過是將自己推進更為淒慘的境遇。
晚香收回腳步,她突然轉過身。
此舉讓圍觀眾人皆是驚詫,而更讓人詫異的是晚香竟然走出人群,也不知是往哪兒去的。
“大誌媳婦?”
“娘……”
晚香沒有停步,開始她走得很遲疑,漸漸步子越來越快,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人視線之中。
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苗氏。
“這大誌媳婦乾什麼去了?該不會是想不開,尋死去了吧?”
有人好奇跟了上去。
過了一會兒,跑回來喊道:“不好了不好了,那個大洪他娘,你家老三媳婦去裡正家了。”
王香兒去裡正家?
她去裡正家做甚?
圍觀的村民再度聚集到裡正家門口,還沒走進院門,就看見筆直地跪在正屋大門前的晚香。
她的身形是那麼瘦弱,跪姿卻十分筆挺,隱隱有一種說不出的韻味兒。
想想當年這王香兒也是十裡八鄉有名的美人兒,也就是被家裡拖累了,又是個不好生養的瘦弱身子骨,以至於嫁到楊家來,誰知攤上這樣一個婆家。
真是造孽!
不免有人在心裡感歎。
楊裡正從屋中走出來,詫異道:“大誌媳婦,你跪在這裡做什麼?快起來!”
“裡正叔,如果不是走投無路,小婦人今日也不會來這兒,實在是流言猛如虎,惡語傷人太過。”
晚香一麵垂淚一麵訴道:“小婦人自打嫁到陽水村來,一直恪守婦道,孝敬公婆,服侍丈夫,除了沒給楊大誌生個兒子。可小婦人並不是不能生,隻是時機不成熟,除過這件事,小婦人自認做到了一個兒媳婦該做到的一切。
“婆母嫌棄我沒給丈夫生子,對我屢屢苛責,此事略過不提,畢竟做人兒媳就算麵對婆婆的苛責,也不該心生怨懟。可前些日子也不知是誰傳出的謠言,竟說小婦人偷漢子。
“天地良心,那日小婦人不過是在河邊浣衣,有一陌生男子路過在河裡洗了把臉,當時小婦人顧忌四下無人,端著未洗完的衣裳就趕緊回來了,未曾與那人說過一句話,卻被人以訛傳訛,竟說小婦人與人有苟且……
“……婆母聽說流言,回來便辱罵與我,我一時想不開,就上吊了。僥幸沒死,卻被關在柴房數日,滴米未進,今日我本想與婆婆說明此事,誰知又起紛爭……
“一切爭端皆起於口舌,如果沒有人以訛傳訛,事情也不會鬨成這樣。現,小婦人就想請裡正叔幫我查清此事,是誰親眼所見,又是誰傳出流言害我?須知名譽對女子來說大如天,還請裡正叔還我清白!”
打從晚香說話之始,人群裡的議論聲就不斷。
眾人對她的所言皆是點頭讚同。
是呀,王香兒又不是不能生,苗氏還一口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苛責兒媳的婆婆不少見,但做到苗氏這樣的還真是少見。
而且王香兒做兒媳確實沒得挑,除了沒有生個兒子,也沒聽說楊家人對她有什麼意見,平時忙完了家務活,還經常跟丈夫一起下地。
須知鄉下人雖重視勞力,但讓家中婦人也跟著下地的人家卻極少,當然搶收的時候除外,因為這會讓外麵人恥笑家裡沒有壯勞力,竟然用婦道人家。
所以王香兒當初下地乾活時,可是招來村裡不少人側目。
當時苗氏是怎麼對外麵說的?
說大誌媳婦心疼丈夫,跟著去幫忙,就做些零碎的輕活兒。可村裡卻有不少人看見王香兒在地裡累得汗流浹背,好幾次都暈倒了,卻不曾歇著次日又去。
這明擺著就是婆家刁難人,小媳婦敢怒不敢言。
可這畢竟是彆人的家事,旁人也不好插言,倒是私下沒少跟人議論,以至於讓苗氏在外麵本就不好的名聲更壞,此事暫且不提。
這不過是些閒話瑣事,事實也證明了王香兒作為一個兒媳婦,遠超村裡很多人家的兒媳婦。
做到這樣還被婆婆苛責,真是讓人同情。
有人忍不住說了句公道話:“還彆說,楊家做得也實在太過了,說大誌媳婦沒生兒子,可人家又不是不能生,就這麼被你們當牛使,再是壯實的身子骨也懷不上啊。”
“可不是。”
“再肥沃的田,也得養個一冬,次年才能出莊稼,瞧大誌媳婦瘦的,哪家想兒媳婦生孫子,會這麼苛待兒媳婦。”
一時間人群議論紛紛,站在人群裡的苗氏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沒生兒子是事實,偷人也是事實,可是有人親眼看見跟我說的。”苗氏何曾受過這種氣,一時沒忍住梗著脖子大聲嚷道。
晚香轉頭看過來:“娘既然說有人對你說親眼所見,可不知此人是誰?我要與他對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