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趙大家的怎麼說……”
楊大江也清楚這事既然露餡了,肯定要圓過去,不然他娘若是知道他騙她,還不知會怎麼收拾他。
遂改了腔調:“我也就是遠遠看見了一眼,也沒細看,後來見村裡都這麼說,我才會……說來說去,都是趙大媳婦嘴太碎,這事能是胡亂說的?彆說賠兩隻老母雞兩百文錢,再多賠點都不為過,瞧把咱家鬨的!”
所以說最了解親娘的還是親兒子,楊大江幾句話就轉移苗氏的注意力,一提起老母雞和兩百文錢,她也沒心情訓兒子了,楊大江見勢自然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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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彆說,苗氏還真就在想這件事。
楊家現在沒分家,家裡所有人掙的銀錢都是交給公中的,這其中包括地裡莊稼所得,以及農閒時楊家兄弟幾個出去打零工所得,還有些雜七雜八不一一列舉。
楊家兄弟幾個年紀也都老大不小了,都有妻有子,平時手裡的銀錢被搜刮得乾乾淨淨,自然不太便宜。
可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們偶爾也會藏一些私房錢,這主要集中在打零工拿到的工錢。
苗氏也心知肚明老大老二沒老三那麼聽話,能把手裡的錢都交上來。不過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總體來說,明麵上楊家人是不允許有私房錢的。
也因此明麵上晚香手裡突然多出兩百文錢,彆說苗氏惦記,其他人也惦記著。
田蘭花永遠最先坐不住,主動去找苗氏提了提這事。
苗氏沒理她,她憤憤而去,果然晚上飯桌上田蘭花主動提了這事。
當時晚香不在,借著養傷沒出房門,晚飯是大芽兒給端回去的,但楊大誌在啊。
要不怎麼說,楊家人對付三房兩口子都有套路,田蘭花沒幾句話就把楊大誌擠兌得麵紅耳赤,連連說回去問問芽兒他娘。
外麵的天已經黑了,西廂三房屋裡也早已都安置下了。
楊大誌在炕頭,晚香在炕尾,中間隔著兩個女兒。
其實按照晚香的想法,她是沒辦法和陌生男人共處一室,可現在就這麼個情況,她若是不想睡屋裡,就隻有柴房可以睡。
而且她是楊大誌的妻子,不可能不跟楊大誌睡一個屋。
幸虧鄉下的炕都大,一般都是一家人睡一個炕,倒是讓晚香省了不少顧慮和擔憂。
燈已熄,但彼此都清楚還沒睡。
楊大誌翻了一個身又一個身,才猶猶豫豫道:“芽兒她娘,娘方才提了那兩百文的事,你也知道咱家的規矩……”
“閉嘴!”
過了一會兒,晚香才平緩嗓音,“小芽兒快睡著了,這事你不用再提,錢我明日要拿去看傷。”
“傷?你傷很重?”楊大誌一骨碌坐了起來,又下炕去點燈,“我給你看看?”
燈一亮,兩個孩子都坐起來了,看看爹又看看娘。
“不用,我明天去找大夫看。”晚香忍耐道。
一見妻子這樣,楊大誌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傷不是大事,這是還跟娘慪著氣,即使糟踐了銀錢拿去看大夫,都不想交給家裡。
楊大誌覺得很頭疼,哀求道:“芽兒她娘,你又何必這樣一直和娘犟著,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
晚香被氣笑了。
她突然有一種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的感覺,可心裡又實在是氣。
這種氣憤是來源於一個旁觀者對王香兒悲慘的一生的感慨,來源於晚香對自身處境的焦慮,更來源於這具身體裡一直充斥的那股莫名的悲哀。
尤其是後者,似乎王香兒雖然走了,但她的悲卻一直留在那裡,時時刻刻浸染著晚香,讓她感同身受。
“你所謂的好好過日子,是怎麼過?你娘拿我當奴才用,你一家子都擠兌我,吃飯的時候彆人吃乾,我們吃稀,我們母女三人吃口雞,還得先緊著彆人,自己不吃?”
“說來說去你還是怨我晌午把雞端走了,這不是孝敬爹娘……”
是因為一隻雞嗎?
不是,是因為這種病態環境,讓所有人的思想都不正常。
婆婆欺壓兒媳婦,兒媳婦不能反抗,必須一味順從,哪怕是婆婆錯了,也得是兒媳婦先道歉。
嚴重的資源傾斜,三房在楊家連話語權都沒有,乾的活兒最多,吃得卻最差,還要受人臉色和擠兌。
而這一切,起源不過是王香兒的懦弱,以及作為丈夫的楊大誌不作為。
為何苗氏不針對田蘭花和黃桃兒?
不過是知道捏柿子還是要挑軟的。她欺負王香兒,不過是對付一個人,對付另外兩個兒媳婦,卻是對付一整房人。
苗氏是傻子嗎?
顯然並不,所以合該三房人一家子受人欺負!
以前晚香從不是如此斤斤計較之人,大抵是受王香兒記憶影響太深,也可能是退無可退,被逼上了絕路,以前不明白的一些事情,現在都明白了。
“……你要是想吃雞,不是還有一隻,再不濟等農忙過後,我出去多打零工到時候攢了錢悄悄給你買一隻吃。你說事情總算過去了,娘也沒說什麼了,這麼鬨下去的話,以後家裡……”
對於晚香的心思,楊大誌絲毫沒有察覺,還在試圖說好話想說服妻子。
而更讓人覺得悲哀的是,他是真心這麼想,心疼妻女也是真心的。
楊大誌除了在苗氏麵前懦弱外,對待妻女一直沒的說,平時苗氏讓王香兒多乾活兒,他總會偷著幫妻子乾,王香兒的飯不夠吃,他都省著留給妻子吃,寧願自己不吃。
可一味順從父母也是真的。
恰恰這才是讓人覺得最最悲哀的地方,而王香兒的悲哀大抵也來源於此,知道丈夫其實是個好人,卻無力改變楊家的狀況和自身處境,想走舍不得走,最後隻能走上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