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島憐央有些遲鈍地察覺到了。
——他好像被困在了亞路嘉的身體裡。
不是繪裡奈那樣一體雙生的寄居, 也並非占據了亞路嘉的身體,津島憐央更像是來自異世界的一道投影,安靜地重疊在了亞路嘉單薄的影子裡麵。
他借著亞路嘉的身體窺探世界, 感受著亞路嘉所感受的一切,經曆著亞路嘉所經曆的一切, 但卻如同誰也看不見的幽靈一般, 不能說、不能動、不能觸碰。
他看著亞路嘉吃飯、睡覺、玩耍、發呆,被滿足了一切任性的要求, 卻叫不出一直伺候他的女執事的名字。
大概也就是那個時候吧,明明連他自己都對現在的處境迷茫、無措又一無所知, 明明誰也沒有跟他解釋過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但津島憐央就是知道了。
亞路嘉跟他是一樣的。
一樣地被警惕著、被囚禁著、被疏離著,一樣地被給予了一切, 又被剝奪走了一切。
——[好寂寞啊。]
也就是那一天,津島憐央第一次聽見了亞路嘉的心聲。
恐懼著他的人,尊敬著他的人, 討厭著他的人,迫於命令不得不來侍奉他的人……他身邊圍繞著的同樣都是不知姓名的人。
即使會陪他玩耍,陪他吃飯,陪他睡覺,讚美他,誇獎他, 但那遲遲沒能得知的名字就像是一層不可逾越的隔閡一般橫亙在亞路嘉與其他人之間, 他孤孤單單地抱膝蹲在這一頭, 而其他人規規矩矩地站在另一頭, 臉上揚著笑臉、手上拿著玩偶、試圖逗他笑, 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嘗試著跨越那條界限, 走進他的世界裡。
——[好可憐啊。]
津島憐央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淌湧出了如同溪水般綿延的、柔軟的、溫情脈脈的愛憐意味。
而在他生出這樣的想法時,亞路嘉也同樣怔愣了一下,他疑惑地左右張望,問著負責照顧他的女執事,“剛剛有人說話嗎?”
“沒有,亞路嘉少爺。”女執事凝神屏氣地側耳聽了一下,給出了否定的答案,緊接著問道,“怎麼了嗎?”
經過揍敵客培訓又被派來照顧他的女執事毫無疑問地都是五感敏銳之人,既然她說沒有聽見,那麼應當就是沒有人說話的。
“……沒什麼,應該是我聽錯了吧。”亞路嘉揚起了笑臉,輕快地說道,遺傳自母親的一張臉漂亮又無害,柔軟的像一團棉花。
他有一雙貓樣的靈動眼瞳,鼻尖小巧,嘴角彎彎地翹起,如果有親眼看過津島憐央長相的人站在這裡,任誰都會認為亞路嘉跟津島憐央才是雙生子。
他們有著一模一樣、彆無二致的麵孔。
雖然像是為時一秒鐘的幻聽,像是一場若有似無的觸碰,但是亞路嘉確確實實地、感受到了某種異常的存在。
跟拿尼加不一樣,跟念能力不一樣,那是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
就像是……這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自己存在。
。
那不是幻聽,也並非錯覺。
僅僅在幾周之後,亞路嘉就意識到了這件事實。
從那一天開始,那淡淡的、模糊的、與他音色相同的聲音開始頻繁地在他耳畔響起,像是一陣風般,朦朧又不真切,一吹即逝,了無痕跡。
那聲音所說的也並非是什麼特彆的話語,大多瑣碎又平常,像是跟同居人一般釋放著些微細小又溫柔的善意。
[紐扣掉到角落裡了。]
[遊戲不要忘記存檔哦。]
[你昨天把配套的頭繩臨時借給玩偶了,去找找看吧?]
……
[臉上沾上果汁了,去用水洗一洗吧。]
亞路嘉聽話地去了。
他擰開了水龍頭,在涓涓流下的透明水流下沾濕了手帕,對著鏡子擦拭著臉上的汙漬。
光滑的水銀鏡麵裡倒映出了他自己的模樣,穿著母親喜歡的小眾的民族服飾,留到了腰間的鴉黑長發上束著配套的鈴鐺發飾,看起來就像是女孩子一樣。
亞路嘉凝視著鏡中的自己,忽然開了口,近乎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誰?”
像是自言自語般,他喃喃地說著,“為什麼會選中我呢?”
亞路嘉的腦袋裡像是裝著數不清的疑問,困惑又好奇,連珠炮般地發問,“為什麼要跟在我身邊?為什麼要跟我說那些話?你是幽靈嗎?還是某人的念能力?你會消失嗎?”
理所當然的,他沒有得到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