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聞離曉的承諾之後，他才拉著聞離曉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一片焦土的邊緣，蹲了下來：“這裡。”
聞離曉怔了一下：“這裡？”
段燃側仰頭看著他，唇邊微微泛起一絲笑意：“這裡，就是我和你初次相遇的位置。”
聞離曉想起了屢次出現的那幅畫，年幼的孩童與從黑泥中探出的觸手握手。
他的心忽然變得柔軟了許多，走到段燃身邊，同樣蹲了下來，有些惆悵和歉然：“我不記得了。”
“沒事，我記得就好。”段燃不以為意，隻握緊了他的手，手指在地上輕輕畫了個圈，“當時我在這裡。”
他撐著地麵，伸長身體在前麵半米左右畫了另一個圈，“你在這裡。”
聞離曉雖然沒有想起這部分回憶，卻感受到了熟悉感，忍不住笑了一聲：“隻是一條觸手吧。”
“不完全是觸手。”段燃想了想，“質感和你現在的觸手很像，但是是一隻手的形狀。”
聞離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歪了歪頭：“好吧，也許不習慣，後來就不用了。”
段燃彎了彎唇角，靜靜地看著焦土，沒有再說什麼。
聞離曉同樣安靜地陪了他一會，忽然開口問：“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段燃沒有回頭，隻苦笑了一聲：“看得出來？”
聞離曉輕哼了一聲。
段燃乾脆坐在地上，輕歎了口氣，低聲道：“我隻是有些迷茫。”
“迷茫？”
“嗯。人生總是會麵臨很多選擇，不同的選擇也會帶來不一樣的結果。如果這些結果僅僅隻是影響自己也就罷了，如果會影響彆人呢？”
段燃的眸光垂下，遮住了鮮紅眼眸中流淌的沉重，“當做這些選擇的時候，怎麼知道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怎麼知道不會導致更多的人受傷？”
聞離曉怔了一下，看著宛如死地的實數界焦土：“你在擔憂不能同時拯救兩個世界？”
“實數界是我們的故土，雖然現在殘破不堪，依然是值得回憶的家鄉；虛數界是這一百多年來你為我們構建的理想鄉，是所有死在大災變中靈魂的搖籃。”段燃轉過頭看著聞離曉，“如果有一天兩個世界之間門產生衝突，該怎麼選擇？怎麼選擇才能兩全其美？”
聞離曉沉默了片刻，才道：“虛數界也沒有確定就是我為你們創造的。”
段燃篤定地道：“是。”
聞離曉沒有跟他爭辯這個，隻道：“你怕你做出錯誤的選擇？”
段燃點點頭，再度歎了口氣：“我怕我已經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聞離曉知道段燃的救世情結一直非常重，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手，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就把選擇交給我。”
段燃轉過頭，與他對視，鮮紅的眸中是滿滿的怔忡。
“我是你的神靈，當你有無法決斷的事情，就交給我。”聞離曉唇角彎了彎，“承擔責任也是神靈的職責，不是嗎？”
段燃的眸中有什麼光閃耀了幾下，湧動出複雜得令聞離曉看不懂的感情，比七彩的天空還要複雜濃厚，差點讓聞離曉沉醉在裡麵。
隻是下一瞬間門，段燃的眸中已經變成了純粹的笑意。那雙眼眸越湊越近，最後停在了聞離曉的眼前。
段燃在他的唇上輕輕印上了一個柔軟的吻，聲音輕緩卻並不輕鬆地道：“謝謝你，我的主。”
當這個吻結束的時候，聞離曉似乎在段燃臉上看到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讓他的心跳猛然加速了一瞬——但隻不過一眨眼，段燃的表情已經恢複了正常，好像隻是他的錯覺。
還沒等聞離曉去追尋那絲悲傷，就聽到段燃問：“那麼，你隱瞞的事情，也可以告訴我了吧？”
“……”聞離曉的注意力拉回了自己身上，抿了抿唇。
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道：“也許，我才是那個毀滅世界的元凶。”
段燃一怔：“為什麼？”
“看到你的屍體的時候，我想起了一些畫麵。”聞離曉轉頭看向了七彩的天空，“雖然隻是一些感覺，但我的起源和這些在實數界誕生的幻想種不一樣。我似乎來自……那裡。”
他伸出手，指向了七彩天空，指向了世界之外的虛無之海。
隨後聞離曉轉過頭，“來自虛無之海的我出現在這個世界，或許隻有一個原因。”
“因為你就是撞破世界之壁的存在？”段燃靜靜地看著他，忽然輕歎了一口氣，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不會的，相信我。”
聞離曉抬眸看著他：“你怎麼確定的？”
“我就是確定。”段燃摸了摸他的頭，“你說過的吧，撞破世界之壁的存在的量級比我們的世界要大許多，這樣的存在如果進入我們世界，怎麼會變成隻分割了虛數界和實數界的深淵之神？恐怕我們的世界直接會被它撐爆。”
聞離曉沒有因為段燃說他的力量不足而生氣，點點頭又搖搖頭：“是，那個存在確實不是我能比擬的——所以，我可能僅僅隻是它在這個世界投下的一個影子，如同飛鳥掠過水麵時在水底投下的陰影，從來不是什麼偉大的存在。”
段燃怔住，下意識想說什麼，又被聞離曉打斷，“放心，我不會像葉流光一樣消失。我從未懷疑過我自己的存在意義，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隻要我還存在，我就不會去質疑我為什麼存在。”
他的聲音頓了頓，“隻是，我的誕生依然與差點摧毀這個世界的存在有聯係。”
段燃靜靜地看著他的小朋友的眸子，忽然笑了起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聞離曉一愣。
“隻要你相信你存在的意義就可以。”段燃眸中閃耀著明亮的笑意，“你也說了，你可能是那個存在的影子——那麼你同樣是誕生在我們世界中的存在，同樣是被摧毀了容身之處的受害者，沒有人會把你當做罪人。”
七彩的天空下，段燃磁性的聲音如同清泉一樣緩緩流淌入了聞離曉的心中，讓他站在原地，隻覺得胸口那塊沉甸甸的石頭化為齏粉、片片消融。
隔了好久，他才“嗯”了一聲。
段燃伸出雙臂，將他抱在懷中。
聞離曉靠在段燃的肩頭，閉上眼睛，唇角慢慢彎起了暖意融融的弧度。
……
夜色下的交心後，第二天聞離曉與段燃見到了在第二幸存者基地附近研究的待定和霍德爾。
待定是第零實驗室的第二任負責人，在科研領域的思維和邏輯能力很不錯，這方麵也可以提供很多參考。
聽完段燃和聞離曉的話，待定揉了揉眉心：“讓我整理一下，信息量太大了。”
過了好一會，他才理清思維，慢慢地道：“虛數界不是從深淵的想象中誕生，而是由黑洪水升華而成？”
段燃摸了摸下巴：“這兩點也不一定衝突。”
“天空中的黑雲是虛數界……”待定仰起頭，看著天上濃密的黑雲，沉思了片刻，道，“我這幾天對實數界的人類、那幾個食人族進行了一些測試，可以把結論先說給你們聽聽。”
段燃沒明白為什麼話題突然跳轉，但沒有拒絕：“好。”
“虛無與人類的結合僅僅處於物理層麵，也就是軀體中。人類食用包含了虛無的食物之後，被消化的虛無會還原為原始狀態，與身體繼續結合。”待定道，“正常而言，在結合率到達一定幅度之前，虛無幾乎不會影響你的思維和認知；當過了某個臨界點，虛無會開始同化軀體，就需要精神對抗了。”
這和段燃與聞離曉在第一幸存者基地得到的知識差不多。
段燃問：“為什麼說僅僅在物理層麵？”
如果虛無僅僅影響軀體，那為什麼在實數界死亡的人死亡的人進入虛數界之後，會攜帶本來的異能？
“這就是我要說的下一個發現。”待定道，“實數界的人沒有靈魂。”
聞離曉微微蹙眉。
“不是說實數界的人都是一群行屍走肉，而是說他們沒有與虛數界的靈魂等同的東西。”待定頓了頓繼續道，“實際上，有幾個食人族的人死亡時我用石板的力量進行了觀察，他們死亡的瞬間門，才凝聚出了我們認知中的靈魂。”
段燃很快明白過來：“在那之前，靈魂是以另外的方式存在，是吧？”
待定點點頭：“就好像為了適應虛數界的規則，實數界的生命為此改變了生命形式，產生了靈魂投入了虛數界。一種可能是這些靈魂將軀體的異能記錄在了靈魂中，從而在虛數界中變成了天賦。”
聞離曉站在一旁同樣仰頭看著天空上的黑雲。
“這樣看來，實數界和虛數界的聯係比我們想象得還緊密。”段燃道，“存在從實數轉向虛數的規則轉換。”
“但是，在虛數界中的‘天賦’隻有沉睡者們蘇醒才有，從未聽說過有天然出生的孩子帶天賦。”待定又道，“說明實數界這些在大災變之後出生的人，哪怕靈魂投入虛數界也不會攜帶天賦。”
段燃摸了摸下巴：“而且沉睡者們的身體同步與實數界更新……這些身體才是天賦的來源，靈魂投入僅僅是打開了開關。”
他看向了聞離曉，“小聞，你有想起什麼嗎？”
聞離曉搖搖頭：“我現在想起的基本都是實數界和你有關的。”
段燃怔了一下，隨後羞澀地道：“當著待主任的麵，你秀什麼恩愛啊？”
待定：“……”
他假裝什麼都沒聽到，繼續道，“我介紹這些成功的原因，是想說……也許實數界的世界之壁不能自動愈合，和虛數界存在一定的關係。”
提到這個，段燃收起來玩笑，臉色嚴肅了起來。
聞離曉思考了一會，道：“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不論虛數界是我幻想出來的、還是黑洪水升天凝聚出來的，都是從實數界誕生、並依附實數界而存在的。本來是完整的‘1’，現在變成了兩個‘0.5’，當然會產生矛盾。”
“所以想要解救兩個世界應該有兩種選擇。”
待定最後道，“要麼將兩個世界重新融合為一體……”
段燃接了下去：“要麼讓兩個世界徹底分開，切斷所有的聯係，成為兩個獨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