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回(1 / 2)

江南仲春,天氣已經微有些和暖意思,人間芳菲逐漸重返大地,桃李含苞,未到壓枝時分卻也有幾分娉婷之美。二月春風裁得碧柳細葉,少女衣角上一簇簇碧綠的柳葉繡工精湛,宛如是真正的柳葉落到了衣裳上一般。

然而此時,怕是無人有心情去欣賞那身衣裳了。

便如此時這院中的山石流水美景,也無人有心賞閱。

錦心慢慢緊了緊身上的對襟琵琶扣袷袍,沒看跪在地上支支吾吾的婢子一眼,隻是狀似不經意地回頭一瞥,角落上站這個十來歲的丫頭,姿態沉穩,衣著簡單,是各府裡都差不多的尋常灑掃丫頭的裝扮。

若說平常,她自然是沒什麼與錦心這位四姑娘交流的機會的,但此時,二人目光相處,那婢子沉穩地微微點頭示意,錦心眼中便流露出二三分了然,再轉頭瞥向上首坐著的麵色鐵青的那位夫人時,竟還醞釀出些微的得意。

地上跪著的那婢子也不知是犯了什麼錯,此時大半個江南的貴眷都圍著她,親耳聽她支支吾吾地說出:“這院子、這院子原是三小姐叫人傳信給世子在此一敘的院子,是、是三小姐命我將文家大姑娘引來這邊更衣,還叫……還叫我……”

“叫你什麼?”文家二小姐瀾心柳眉一豎,文夫人站在她身後,目光銳利如刀,緊緊盯著那婢子。

婢子渾身一抖,狠狠磕了個頭,顫顫巍巍地從自己袖筒裡取出個荷包來:“還叫我、還叫我說是文大姑娘自己走到這院子裡來的,還拿這荷包賞我,叫我不要聲張。”

文夫人登時麵色鐵青,看著自己被侍女攙扶著麵露驚慌衣衫淩亂隻在外匆匆披著一件袍子的女兒,目光直直看向此地的主人,也就是方才這婢女口中三小姐的母親方家夫人,毫不避諱此人乃是當朝二品大員之妻,朝廷親封的二品誥命。

她麵上全無往日尊敬之意,態度雖不至於十分咄咄逼人,卻也隱含三分掌家夫人的威勢,“夫人,我文家需要您給我一個說法。我家小女與令嬡無冤無仇,何故引得方三小姐如此?”

她目露厲色,狠狠瞪著方夫人身旁麵容豔麗的少女,沉了口氣,緩緩道:“小女素來性情溫婉和順,眾人皆知,也不知何時,竟與方三小姐結了仇怨,叫三小姐使出這樣……卑劣的手段算計。”

一旁長身玉立的少年郎麵色亦是陰沉得仿佛能擰出水來,此時淡淡看了方三小姐一眼,其中的冷意叫她不由戰栗,與文夫人兩相疊加,三小姐竟半個字都擠不出來,隻能梗著脖子應挺著。

“文夫人這是說的什麼話。”方家夫人竟還頗為鎮定,按住了三女兒的手,提起頭目光沉沉地瞥了一眼那婢子,又看向文夫人:“這婢子是在我方家做工,,我家姐兒是她的主子,可也不過才來了兩年,誰知道是被哪個眼紅我們三姑娘親事的收買,來給我們家姐兒潑臟水的。

退一萬步說,即便真是我們家姐兒謀劃這事,定然是選心腹來辦,找這一個無名無故的小丫頭,是真生怕她嘴太嚴實不招搖出去嗎?”

“可我就在三表姐身邊見過這丫頭啊,再瞧這丫頭頭上的珠花,一看就是珍品,身上的衣裳料子也是不錯的,若不是小姐身邊得臉的丫頭,哪能打扮得這樣?況這衣料本就是三表姐拿來給……”

“素娘!”那位開口的小姐很快被她攙扶著的貴婦人嗬斥住,但那位貴婦人也隻是嗬斥住了小姐而已。

方夫人麵色一會青一會白,看起來十分熱鬨,錦心覺著指尖微有些涼,往袖筒裡揣了揣,眼簾微垂,透出幾分諷笑——這方家一家子也不知是什麼運道,蠢得可以、手段拙劣,卻偏偏就扶搖直上。

不過如今……這份運道,可以斷了。

錦心慢慢捏了捏指尖,冰涼涼的感覺叫她有些心煩,但此時這一場好戲,倒還能叫她耐住性子細細看下去。

畢竟如今這場麵,是她促成的不是嗎?

有時破局並不需從頭到尾將各個關卡逐一擊破,隻需要捉住最關鍵的一點,拿捏住關鍵的軟肋,將這“關鍵”捏碎,局,自然也就破了。

倒還要謝謝方三小姐又蠢又自信,這種事情竟然明目張膽地打發自己的丫頭來做,一時又想她這樣也算救人一命,畢竟這丫頭上輩子後來很快就被方家夫人處理了。

方三小姐背著長輩行事,事情成了,為了保住方家的體麵與清白,方夫人可不是要用些“不清白”的手段嗎?

這事後來也成了壓到方家的稻草,如此看來,她這保住了方家“清白”的人,倒也稱得上是方家的恩人。

如是想著,錦心頗有些自得。

那邊方夫人已經勃然怒起,“這難道不是更說明了今日之事並非意外或是我兒算計,而是這姓文的彆有居心!竟然連我兒身邊的侍女都收買了過去,若不然,她既然是我兒的心腹,又怎麼會背叛我兒?真要做這事,自然是選嘴最緊的,怎麼可能向著個一樣在這把主子都給倒出來!”

“蠢啊。”錦心低喃道,可就是這樣的蠢人一家子,竟然曾真的把她溫婉端方的大姐姐推上艱難境地,最後甚至與人聯手害得大姐姐難產而亡。

她冷冷地注視著方夫人,回眸看了一眼貼身婢女繡巧手上搭著的披風。

方夫人這會強詞奪理地解釋著,倒還真有幾個人信了,畢竟大家都是空口白牙說話,婢女手上捧著的荷包這會也無足輕重了,因為無論一方怎麼說,另一方都能辯過去。

這就是所謂“無用之證”。

但這會,棋局上需要的不是證據,而是狠心人。

錦心瞥了一眼那婢女,果然見她素手已經緊緊攥拳,咬著牙一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便微不可見地揚了揚唇角。

來吧,高潮來了。

她理理袖口,慢慢地調整站姿,小小的人竟然真的站出了幾分端方威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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