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方家內裡頭可是熱鬨呢,這日總算是方大人拿定了主意,方三小姐便忙催著方夫人與趙次妃走動,方夫人嫌丟臉,還想等這風頭過去,方三小姐不依,在家又是絕食又是哭鬨的,硬生生把方夫人給磨動了。
這日一早,方夫人便起身梳妝,著一身明紫妝緞暗花繡牡丹紋通袖褂,內搭整套銀白宮緞裁製而成的襖裙,頭戴金絲如意珊瑚珠髻,發挽銜珠金鳳步搖並兩朵宮製絹花,禁步成雙珠玉華美,一身珠光寶氣,脂粉香濃。
嬤嬤替她細細打理衣裙,並笑道:“夫人穿著婕妤賜下的宮緞妝緞裁製的襖裙褂衫,定然能狠狠地鎮住趙次妃,不叫她輕看咱們姑娘。”
方夫人輕哼一聲:“若不是若玉非那二公子不可,我可不願意和那等小婦打交道。”
本朝民風算是開放,但私相授受這種事情也實在不好聽,若非方夫人實在疼女兒,但凡在個規矩嚴苛的家裡,隻怕方若玉這會都在家廟裡思過了。
能做到這個份上的,方夫人也算是頭一份了。
說話間,她又想起一事來,吩咐嬤嬤:“庫裡不是有棵高麗貢上的極品好參嗎?取出來用錦盒包了,帶到王府去吧。聽聞今日秦王染恙,上門也很該帶一份禮才是。”
嬤嬤應了是,下去吩咐人預備,沒等底下人將包好的老參取來,忽有人急匆匆地進來,竟連規矩也顧不上了。
方夫人認出這是她的心腹陪嫁,忙催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夫人——”那人是知道方家的打算的,此時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滿麵哀色:“秦老王爺……薨了啊。昨夜裡子時,突發心絞痛,不過兩刻鐘就沒了氣息。趙次妃哀傷過度,也隨著老王爺去了。如今王妃已掌住家宅內外,今兒一早才傳出消息來,現下、現下報喪的折子都上了官道了啊!”
報喪的折子上去,就且等聖上賜下哀榮,然後使世子承襲王爵,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了。
方夫人雙腿一軟,猛地坐到地上,想到自家如今已是把秦王世子一脈得罪狠了。
她心裡是由千百個念頭打轉,此時忙催問道:“二公子呢?二公子如何了?”
“二公子哪敢如何啊!”心腹老奴滿麵焦急:“王妃不出手則已,如今一出手,整個王府上下被王妃收攏得鐵桶一般,趙次妃殉情,二公子和郡主跟著也病了,王妃大張旗鼓地用貼請醫生,如今整個金陵隻怕都傳遍了!”
方夫人呼吸一滯,仿佛無形之中有一雙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叫她心跳如鼓擂,正這時,外頭忽又有人滿麵喜色地奔跑進來:“好消息,大好的消息!宮裡賜了賞來,咱們家婕妤娘娘有喜,今已封了賢妃了!”
方夫人忙傳他進來催問,聽聞婕妤於正月裡請出喜脈,宮中賜下賞賜,天使於前月初上路,至今才到金陵,忙命人招待天使、擺香案,自己去更換命婦的按品大妝,又遣人通知方老爺。
然而她今天一早先悲後喜,心緒澎湃,又兼近日喜怒變化太為劇烈,又損耗思緒太過,此時大喜過望之下,竟是眼睛一閉,昏了過去。
整個方府因此亂成了一鍋粥,文府裡,一早定省過後,文夫人對著炕桌上擺著的禮盒發呆。
蕙心與瀾心走進來,瀾心瞧見禮盒,問:“這是哪家的禮,母親怎麼擺到屋裡來了?”
“坐吧。”文夫人並未回答瀾心的問題,倒是蕙心撇了一眼禮盒上的暗紋,便似有所覺一般,微微抿唇,垂頭落座。
瀾心還是拾起桌上的帖子瞧了瞧上頭的落款才明了這一份禮是誰送來的,登時手裡的帖子便仿佛燙手的熱炭一般,忙甩了出去,卻又不知所措。
文夫人見此,心中無聲歎息,向蕙心招手,叫她到身邊來坐,握著她的手,聲音溫和卻又不容反駁地道:“那隻是一次不該開始、如今也沒有結果的議婚,好孩子,忘了吧。”
“女兒那日隨母親赴宴,是為一訪方府的名品‘金絲碧桃’。”蕙心抬起頭,溫婉柔順卻透著一股子堅韌勁,“母親,您說那府裡的花開得好麼?”
文夫人笑了,眼中有欣慰之色,轉瞬又化為冷厲:“這金陵城的花要開了,你若是喜歡金絲碧桃,咱們家也能找到兩株。那方府的花,開得再嬌豔也是臟的,不看也罷。”
蕙心溫溫柔柔地笑著點頭應下:“女兒省得了。”
瀾心聽著她倆這話,不由微微鬆了口氣,旋即又感到有些哀傷。
蕙心是不敢哀傷,她卻替蕙心不值。
當下淡淡掃了眼那禮盒,道:“收起來吧,母親放著也不嫌占地方。”
“倒是兩宗好東西。”文夫人指了指那帖子,語氣平靜:“一套金花絲鑲嵌碧玉的頭麵,一卷南宋馬遠臨摹的《西園雅集圖》。不光是送給我與你姐姐的,也是送給咱們家的。”
瀾心輕哼道:“咱們家又不缺這個。”
“也是。”文夫人微微一笑,淡淡吩咐:“收起來吧。”
母女三個說話間,外頭忽有人急匆匆地進來傳:“太太,王府裡秦王爺薨了,京裡有天使來給方家送賞,說是他們宮裡的娘娘有喜了,加封賢妃,恩及父母。”
文夫人神情一僵,瀾心憤憤道:“怎麼什麼好事都叫他們家攤上了!”
“罷了。”文夫人握著大女兒的手,聲音極輕地道:“誰能笑到最後,且還說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