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經算是萬幸了。”錦心輕聲道:“若是此時不發,再過些年呢?”
徐太素不由微怔,旋即搖頭,長歎道:“那便是天下之毒,恐我大寧百姓羸弱,江山不穩,子民難安。”
言罷,又笑了,無奈卻又像是微微鬆了口氣,“如此看來,竟也真算萬幸了。”
“這起子夏狄人!”徐舅媽一拍桌子,“他們就不是人!想出這樣陰毒的法子!”
徐姥姥咬著牙,“可如今也隻是民間傳聞,官府的告示並未明文寫出是夏狄人的計謀,那就說明朝廷一時還不想開戰……”她罵了句娘,錦心低了低頭,不知怎麼說。
如今這大寧朝雖然算是繁盛,但那些開國太祖封的勳貴豪族隱有與朝廷彆苗頭的意思,當今當年時一路與兄弟們廝殺著登上皇位的,當年奪嫡餘毒至今未清,當今的皇位……也不算坐得很穩。
為何這些地方藩王手裡的權柄一年比一年弱,一年比一年被看管得嚴?當今是防,在京中權勢之爭外,還有藩王禍起蕭牆。
當今頂多是守成之才,有開疆擴土之誌,但如今一個內部權爭就把他困住了近七年沒能抽出手,想要向外動軍,自然顧忌良多。
統帥大將用誰、要防哪家的人、用哪家的人,從何籌措軍資、一旦開戰後備軍需能不能供應得上,開戰之後,勝了如何、輸了如何。
林林總總,都是顧忌。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不到準備周全,當今不會開戰。
但好在國家底蘊仍在,忠臣良將也有。對於安外,錦心能夠短暫清醒之後最初的打算是從文從翰那邊打轉折戰。
那樣會有很多的麻煩,平白多出許多事端,她需要花費更多的心思,不知何時才能真正奏效,但卻是除了造反與篡位之外,錦心能夠想出來的,最為“穩妥”的手段了。
原諒錦心,她上輩子就是“寧帝”下旨叱罵的“亂臣賊子”一個,雖然那聖旨往深究了也不是小皇帝寫的……真算起來,當年寫那道聖旨的那個,前些日子應已人頭落地了吧?
給皇帝扣了綠帽子,不死也難啊。
思及此處,想到上輩子和他打的那些交道,錦心心裡還是有些暗爽的——上輩子那小子下旨寫信花樣百出,從一開始拐著彎勸降到後來指著他們鼻子罵亂臣賊子,如今他死在被他扣了綠帽子的皇兄手中,做成了真正的亂臣賊子。
這叫什麼?一報還一報啊!
越王之事如今可以徹底放下了,錦心要開始為下一件事做籌算。
此時先要確定的一件事是賀時年到底在不在京中,如果賀時年現在京中,她便不必擔憂了。
若是不在,也不必急,時候未到,細細謀劃便是,方家倒了,罌粟粉之計斷了,夏狄人的計謀毀了,他們還沒有與大寧堂堂正正開戰的勇氣,也沒有那個底氣。夏狄苦寒之地,糧草不足,當今之主有雄心但已年邁,如今已有內爭傾向,過幾年更是鬥了個昏天暗地。
這對大寧而言,是天時。
上輩子,在方家計成、傀儡幼帝登基,內由越王掌政的情況下,夏狄人尚且等了十餘年才得內政安穩得以正式動兵,如今……當今掌政,手腕不說十分高明,至少比越王是高出十條街吧。
想到上輩子那小子向夏狄每年遞增的禮,到最後開戰時那一紙紙被攔截下的求饒書,錦心唇角牽出一抹冷笑——該死。
前生往事,錦心如今回想起,清清楚楚、曆曆在目。
她隻是忽然感覺有些累了,前生先是與越王扯皮,然後與夏狄人甩膀子開戰,她與賀時年在軍營、危城裡守了近十年,被暗殺上百次才換來的太平江山,她還沒來得及多看幾眼。
還有許多條有利於民生的政策沒來得及實施,她還沒來及……實現當年的諾言,放下一切,與賀時年帶著婄雲等人歸隱。
而今重來一世,她真的能彌補所有的遺憾嗎?
錦心垂眸,把碟子裡調味用的香菜撥到一邊,筷尖點了點香菜的葉子。
一定能。
端陽節過後,金陵城迎來了今年的梅雨季,連綿不斷的陰雨叫人心情壓抑,也叫錦心連著咳嗽了許久,胸悶、氣促、乏力,種種症狀愈演愈烈。
加上上次在徐家忽然清醒起來的虛耗,錦心斷斷續續病了一個多月,反複的發熱叫身邊所有人都跟著膽戰心驚,等她終於好起來的時候,梅雨季已經快要過去。
文家的四小姐,又熬過一季梅雨。
徐姨娘歡喜極了,文夫人召了南戲班子來,在園子裡咿咿呀呀地唱了三日,又叫人在外施粥贈藥,終於能夠安心地操辦起聘禮來。
納征之禮采了吉日,就定在七月裡,聘禮要足夠豐厚,彰顯出文家的底蘊來,但新任江南總督剛剛到任,巡鹽禦史也是新來的,尚未摸清楚脾性,文夫人也不好做得太高調。
其中的分出由她自己把控,文老爺隻管按文夫人列出的單子預備。
文從翰近來都在家中溫書,這幾日也坐不住了,在文夫人身邊幫她打下手,其實也幫不上什麼忙,但看著庭院裡聘禮箱子一點點充實起來,他心裡就感到歡喜。
納征是文老爺與文夫人親自去的姑蘇,聘禮極儘豪奢,即便在世族林立的江南也分毫不落下乘,使人側目。
也是這時,他們才真正意識到,無論文家平日行事多麼低調,卻也是正兒八經的三代皇商,累世豪富啊。
這日天氣放晴,蕙心帶來書本來找錦心,打算先給錦心講講功課,免得她來年入學時兩眼一抹黑,話沒說一會,忽然有人來回:“姑娘,前頭來客人了,太太吩咐我叫您過去。”
“又是誰?”蕙心眉心微蹙,錦心笑了:“這幾日家裡很熱鬨嗎?”
蕙心無奈地輕歎:“可不是熱鬨嗎?自打父親母親從姑蘇回來,八百輩子不聯係的親戚都來走動了,也看不出來春日裡頭對咱們家避之不及的樣子了。”
未心溫聲道:“這事好事。春日的頹勢是因方家而起,如今方家滿門問罪,咱們家也該好生熱鬨熱鬨,叫他們知道,這天下皇商,以哪家為首。”
“平日裡你說話怪不正經的,今兒這一句倒好不霸氣!”瀾心眼睛一亮,又問來的婆子,“母親是隻叫大姐去嗎?”
“是。”來傳話的婆子道:“鄭家夫人登門,說想見見咱們家大姑娘。”
瀾心登時冷了臉,“她登門做什麼。”
蕙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好了。我便去了,你們幾個好生念書,阿沁身子剛好,不許瘋鬨,等我回來。”
鄭夫人登門這一次,贈與蕙心一隻碧玉鐲,讓後兩家又恢複了舊年的走動頻率,宴會上碰到也能點頭一笑,倒也不至於叫兩家關係陷入尷尬境地。
鄭夫人是個行事講究的體麵人,這次親自登門,便看得出她對蕙心到底是心存愧疚的。
瀾心私底下提起她還是冷哼不止,到底隻是在家裡罷了。
文夫人早先給了錦心一本畫冊,叫她挑選漱月堂內家具樣式,錦心當時便說不要架子床那種繁瑣家具,但她眼界也高,東西隻是簡單的還入不了她的眼,翻來覆去三五日終於選定了紋飾、款式,文夫人見了便笑,還與文老爺念叨:“咱們家沁姐兒素日省事,但挑剔起來也是真挑剔。”
最後到底是單獨請了工匠、特意挑選的木料、調的清漆,文老爺樂得為女兒鞍前馬後,文夫人隻管批款子,旁處便安心做甩手掌櫃了。
如此,這整套的家具終於在九月裡落成了,眾人彼時已搬回城中,徐姨娘親自看過那一套家具,見木料不似素日常見的亮堂堂的紅或是黑色,棕黃的顏色和那兩種比起來微淺些,倒是沒有那麼莊重老氣了。
紋飾多是靈芝雲紋的,也有流雲百蝠、柳葉迎春……多是選的好寓意的,內屋寢間與外間隔斷用的是文從翰送來的一架櫻桃木邊框的白綾屏風,上繡著玉兔搗藥,顏色淺淡、紋樣活潑,極得錦心的喜歡。
見她喜歡,徐姨娘便也不嫌棄這屏風用的木料不好,歡歡喜喜地叫人擺上。
搬家還是要等臘月裡的,屋子還是要散味,慢慢添上陳設,再加上錦心的箱籠還在收拾當中,徐姨娘擔心的事情暫時還不會發生。
如今樂順齋裡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徐姨娘越來越粘女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