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娘一貫身強體健,這次不過偶感風寒,閆大夫給開了兩劑疏風解寒的湯藥飲下,不過三五日便好全了,期間隔離得當,又有婄雲配了驅病邪避寒氣的香料藥包,錦心與文從林均幸免於難。
不過等徐姨娘病好也快到十月裡了,金陵的天兒多少也有些冷意,前幾日沒精神,徐姨娘今兒才打起精神來將針線上人送來的衣裳仔細瞧了,倒是都做的精細。
每人的款式、顏色、繡紋都是自己選的,衣服的麵料俱是自家織局提供的,冬衣每身包括鬥篷、比甲、襖裙,也有將比甲替換為褂衫的,顏色搭配得宜,由內到外,多是以一色的鮮明淺淡搭配,共有主色為藍、綠、粉、黃四色的四身。
其餘也有單拿料子給繡院做的兩件,均已送到漿洗上過了一次水,回來後熨燙整齊,徐姨娘細細看著,見錦心那幾身衣裳被打理得細致妥帖,既是欣慰安心又不免有些失落:“如今沁兒身邊的人也都很得力了,倒沒什麼叫阿娘操心的了。”
錦心眨眨眼,迅速把文從林推了出來,指著他臉上的點心殘渣義正辭嚴地道:“林哥兒,你今晨不是已吃了兩塊桂花酥卷,緣何此時還在吃點心,難道你今日還有份額嗎?”
文從林被她唬了一跳,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家阿娘瞪著眼看他,登時嚇得一個激靈,尚且不忘囫圇兩口將點心一吞,方才撲過去抱著徐姨娘的腿討好求饒。
看著徐姨娘又在兒子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錦心功成身退,退到一邊安靜地喝著婄雲特意煮的雪梨湯——自家弟弟,不用白不用。
而且這小子也很好哄,等外頭來了人與徐姨娘說話的時候,錦心把文從林拉到外頭,揉揉小腦瓜,把從屋裡悄摸順出來的乳酥遞給他,並說了兩句軟乎話,便迅速把小娃娃哄得團團賺了。
文從林一麵啃點心一麵含含糊糊地道:“阿姐,下次哄阿娘,還用林哥兒!”他吞下點心,對著錦心豎起兩根手指頭,“隻要兩塊糕!”
錦心險些笑出聲來,好在麵上還是端住了嚴肅的表情,先是嗬斥文從林:“吃點心時不要張口言語,於禮儀上不雅叫人看了笑話是小節,真正要仔細的是嗆到喉管,咳的肺子疼事小,丟了小命事大!”
在文從林悻悻點頭之後,才開口討價還價,文從林全程無力招架,最終還是定下了一塊糕的保留價格。
文從林的乳娘在旁目瞪口呆地看著,等錦心又冷著臉叫她:“好好教教哥兒吃東西時不要言語,真出了什麼事,父親母親與阿娘最先追責的是誰?”
自然是與文從林朝夕相處,也有照顧引導之責的乳母了。
一時文從林的乳母也是滿麵悻悻然,連連答應著,見錦心略有些倦色,便抱起文從林哄他到樓下玩去了。
待文從林離去,錦心倚著憑幾歪在榻上,隔著月洞窗看他乳母抱著他下樓,歎一聲:“林哥兒這個孩子外麵也太好蒙騙了,大了進學裡去,豈不是要受人欺負?”
“我的姑娘喲,咱們哥兒才多大呀,能把話說順溜就不錯了,還會討價還價,已經是很聰明的了。”繡巧勸道:“我那弟弟,四歲上了,說話也不過將將及得上林哥兒罷了。”
錦心掐指一算,“林哥兒不也三歲了,過了年就四歲了。”
繡巧無奈道:“我那弟弟二月裡生的,咱們林哥兒是十月裡生的,能一樣嗎?”
文從林生日小,按時人的算法,嬰兒娘胎裡落了地算是一歲,過了出生的第一個年算是兩歲,以此類推,文從林如今在這世上尚未過滿二十四個月即兩個整年,卻馬上就要成為四歲的娃娃了。
錦心在這上頭辯不過繡巧,便不再執著,隻念道:“這生日小也不知是占了便宜還是有了損失。”
婄雲遞了果茶來,輕聲問:“此話怎講?”
這果茶是用夏秋兩季曬乾的果乾兌著沏成的,滋味酸甜,入口是天然的果香,沒有茶葉的澀,也沒有花茶的苦,比起藥茶更是好喝出千八百裡。
近來天氣乾燥,錦心也有些微咳,這一口很得錦心的喜歡,這會接過先啜飲兩口,然後捧在手上暖著,方徐徐道:“要說占便宜,生來長歲數就比那些生日早的快上幾個月;若說有損失,進學是按年紀算的,等林哥兒進了學,比旁人都小,豈不是吃虧?”
“您這話說的,那生在冬月、臘月裡的又要怎麼算呢?”婄雲道:“林哥兒天資聰穎,入學之後定不會落於人後的。”
錦心眉宇間蘊著幾分愁色,歎道:“但願吧。”
不知怎麼,她總是覺得文從林入學之後的成績隻怕不會儘如人意。
這年頭,兒女都是債,弟妹也撇不了啊。
想到這,錦心又有些想去瞧瞧那剛出生的小妹妹了,也就是如今文家序齒第五的姑娘,華心。
這名字是昨夜才選定的,剛在文府裡傳開。
名是周姨娘選的,文老爺擬了四個,周姨娘選了個“華”字,因為華心年紀尚小,怕她壓不住名字,並不直呼大名,周姨娘給取了小名,暫且五姐兒與小名混叫著。
那小丫頭已經脫離了剛出生時皺巴巴紅彤彤的小猴子樣,繼承了母親的好相貌,肌膚雪白,有一雙眼角微微上翹的桃花眼眸,尚未滿月便能看出口鼻都生得秀氣,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
錦心多少是有些重人樣貌的,見小姑娘生得好,掛念得便多些。
周姨娘的容貌在文府後宅當屬第一。論數眾人,文夫人麵容端莊周正,勝在氣度雍容;梅姨娘與徐姨娘都是柳眉杏目秀致溫柔,不過徐姨娘秉性更為溫婉嫻雅,梅姨娘身上則有幾分文墨氣,更顯得秀雅;秦姨娘生來團臉兒圓眼兒,笑與不笑都是一派和藹可親之態,難得三十多的人了笑起來還有幾分嬌憨,徐姨娘將她當自己妹妹似的護著二十來年,二人關係最好。
周姨娘能被選作瘦馬,容貌自然勝過許多女子,美豔奪目不可方物,眼波流轉間又有嬌媚楚楚,這裡頭先天帶來的和後天刻意養成的各有幾分,世上應少有人能辨清楚。若隻單論容顏,文府眾人確實都不及她。
華心眉眼似她,長大後會有多麼豔麗出色可想而知。
晨起正院裡,文夫人對鏡梳妝,聽秦嬤嬤稟道:“老爺一早遣人來,周姨娘給五姐兒看定了一個‘華’字,榮華的華,咱們家五姐兒往後便叫華心了。老爺交代太太快遣人將名字寫下,隨著鵝黃緞子香油錢一起送到廟裡去,先請張道長替五姐兒斷了生辰八字,若有所需,便將寄名符先送了來,再折銀錢。”
文夫人點點頭,交代人去辦,念了“華心”這名字兩次,讚道:“周氏此番眼力倒也不錯,美麗光彩,這字襯得咱們文家的五姑娘。不過……”
她微一蹙眉,秦嬤嬤忙問:“怎麼了姑娘,是有何不妥嗎?”
“周氏可給五姐兒取了小名嗎?”文夫人心中想了一個“端”字和一個“雅”字,為保周全先問了一句,文家是沒有起乳名的習慣的,隻有錦心那裡取了個“沁”字也是特例,她隨口一問,沒成想秦嬤嬤還真點了點頭。
秦嬤嬤道:“取了,‘榮’字,叫榮姐兒。”
“榮,哪個榮?”文夫人眉心微蹙,秦嬤嬤畢恭畢敬:“榮華的榮。”
文夫人忖度半晌,卻也笑了,“周氏也是一番慈母心。五姐兒的奶嬤嬤不是有一個告了兒病要歸家去嗎?再選選一個性子端正嚴肅的過去伺候。沁姐兒的教引嬤嬤你粗圈了幾個人了?”
這話題一下子就跳出很遠去了,文夫人仿佛不過是隨口一問,秦嬤嬤卻不敢疏忽,忙將事情應下,又將粗看著打算送到懿園去的教引嬤嬤人選說出幾個來。
文夫人聽了都不滿意,交代道:“目光往看去,不必拘泥在家裡挑,前頭蕙兒與瀾姐兒的教引嬤嬤不也都是從外頭請回來的嗎?你索性一氣多看幾個,有京裡回來的更好,八月是不是有一批宮中的宮女遣歸?仔細打聽打聽,最好一氣請三個回來。”
“咱們大姐兒身邊那位春嬤嬤是宮裡出身,遣歸故鄉,是您花了多大心思才請來的;二姐兒身邊的那是二姑奶奶牽的線,也是宮裡出來的。可咱們兩個姐兒可都是嫡出,四姐兒哪裡能和咱們姐兒比,況且咱們兩個姐兒身邊不過一人一個教引嬤嬤,難道四姐兒一人就要占上三個去嗎?”秦嬤嬤有些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