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回(2 / 2)

文夫人聽了微怔一瞬,旋即壓下一聲歎息,笑著揉了揉錦心的頭:“這個母親說了可不算,教習們不敢加快進度,是怕叫你勞累了傷身,身子總是比彆的都重要的吧?你若是喜歡琴畫,你三位姐姐都是會些的,瀾心未心雖不及蕙心精通,卻也過得去,哪日她們哪個得閒了,你拉著她們教你一些便是了。”

雖然沒磨得文夫人同意,好歹另磨出了個法子,錦心出去就開始想方設法地把自己一身她也不清楚都是習自於何地誰人的技藝過了明路。

琴上她身邊現成就有一個人,先生教授那些基礎指法的時候她運用得頗為流暢,教習疑惑隨口一問,她便都推給了婄雲。

畫上婄雲不大精通,還是要拜托三位姐姐的,但她又不是一張白紙,最終還是借著屋裡丫頭們描花樣子為托詞,總算讓自己成了“有一點繪畫基礎”的人。

瀾心十分熱情,好為人師,歡歡喜喜地教起了錦心。

錦心也沒和她藏拙,沒過多久她就感到自己被錦心“掏空”了,捂著心口心碎地去向雲幼卿接手大半家事,略閒下來些的蕙心尋求幫助。

蕙心聽了挽袖上陣,教了兩日,心中既是歡喜又有些惋惜,百般思緒複雜,最終都化為文夫人那日未曾出口的一聲輕歎。

不過這都是後來的事了,如今四月裡頭,文府裡還有一件喜事。

趙斐府試中了。

紅榜第三,雖不及文從翰當年,但在才子遍地的江南,龍興之地的金陵府,也算是極好的成績了。

這是趙家的喜事,卻也算得上是瀾心乃至文家的喜事。

至少消息一傳進來,未心便笑眯眯地向瀾心道喜,彼時正是在水榭中習畫,短暫一刻鐘的休息時間,丫頭婆子們奉了點心果子上來,文夫人院裡有個人過來,送了四碗糖蒸酥酪,瀾心隨口問她母親可有什麼事,她便笑嗬嗬地道:“外院裡望春館住著的趙家二公子中了,紅榜第三,太太打發我來告訴你呢。”

未心立刻反應過來,因先生不在,四下裡都是心腹,便笑著向瀾心道:“如此,二姐姐可以放心了。”她又傾身附在瀾心耳邊,輕聲笑道:“這誥命夫人的吉服,也落實了二三成了吧?”

“偏你這蹄子嘴壞!”瀾心手上畫筆一歪拍了未心的手背一下,臉頰微紅,“我知道了,酥酪放下,你去吧。”

那嬤嬤笑著應下,又道:“太太說了,這樣的喜事,姑娘也該賀上一賀的。”

瀾心鎮定地點了點頭,不過未心在旁邊看著,她手上畫筆捏的旁人都替她手疼。

待那嬤嬤走了,瀾心低頭一看,桌上一紙墨梅圖已初見雛形,比之往日被蕙心評價“匠氣”的畫作,今日的墨梅畫的卻頗有兩分風骨。

枝乾蒼勁,傲立雪中。瀾心垂眸看了半晌,又換了筆來,在雪中稍稍勾勒出一位披著紅色鬥篷、撐著油紙傘的女子。

也不過三兩筆間,便有了神韻,女子立在樹下,仰頭望著墨梅,尚未細致地畫出眉眼,卻叫人迎麵感受到雪中的熱烈與柔情。

“今兒的畫,畫得真順。”蕙心溫柔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瀾心抬頭看向她,對上蕙心含笑的眼眸,一下連耳根也紅透了。

未心在旁瞄了兩眼,也嘖嘖稱奇,瀾心今日這一幅畫絕對遠超她的水平,但見她這會耳根子都紅透了,未心也沒過去打趣,拉著錦心到那邊小桌上吃酥酪了。

榴花主題的胭脂果然在五月前被研製出來送進了文府,錦心這回實在是沒法子了,那傲梅妝也是她忽然想起的古書上的妝式,又隨著自己喜歡改了兩分,可榴花妝書上是沒有記載的,她絞儘腦汁地想啊,想到最後感覺頭都快禿了,還是決定不在為難自己。

往未心那裡逛的時候,恰巧碰見她在翻唐宋兩代的妝容本子,這也是留下來的舊書了,錦心跟著瞄了兩眼,卻忽然有了靈感,匆匆在未心臉上畫就了。

兩靨橘紅額點丹若,眼旁飾珍珠,描畫得遠山眉黛長,唇上抿上一點同色的口脂,盈盈一點鮮豔顏色,恰如那櫻桃小口。

榴花顏色是紅但比大紅淺,偏鮮豔更近橘紅,又比橘紅深。若是膚色發黃用這顏色便是大災,但未心膚色白皙,壓得住這顏色,更襯得麵容鮮麗,鮮妍如一朵初綻的石榴花一般。

胭脂在額間繪上的花卉不必花鈿牢固,亦化亦脫落,偏生比貼上花鈿更靈活能變通,顏色也更為鮮豔瑰麗,故而許多閨秀不怕這份麻煩,以胭脂點花鈿。

而叫婄雲給未心畫的這一朵榴花含苞初綻,花朵尚未完全綻放,嬌怯怯的花骨朵上探出微展的花瓣,更襯少女容顏氣質。

妝容初成,未心攬鏡一照,極為歡喜,又忙叫蕙心、瀾心二人來,四人嘀咕一番,都覺得這妝容甚好。

未心拍了拍錦心的肩,道:“還是咱們阿沁可靠,如今看,你也可以憑技藝占個股的,若是這個妝容推起了這‘丹若明’,我便再分與你五分股份,正好湊個兩成。”

錦心連忙搖頭道:“不過是個妝容罷了,不值這個,我也不是做這個的,在這上頭也無甚天賦,不過拾古人牙慧罷了,萬一下回再推新品,我便‘文娘才儘’了,三姐你股份也給了,屆時可怎麼是好啊?”

說到這她心裡也有些心虛——其實半是古人牙慧,一般應該是後人牙慧才是。

她常在夢中見到未來的妝容樣式,剛才見到古時的妝容冊子才忽然想出這個,幸而當代不用這種濃麗妝容久矣,若在唐宋兩朝,她靠這個恐怕是半碗飯都吃不上。

未心還要說什麼,蕙心低聲道:“等這妝容有了結果再說這個也不遲。”

錦心心中訕訕,便與未心說起叫她養兩個妝發娘子之事,未心搖搖頭,歎道:“咱們沒想到這個?我第一個便想到她們,也沒說榴花,隻隨意點了兩樣花卉叫她們做妝,中規中矩,枉費我一番期待。”

幾人對視,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在“傲梅妝”橫空出世之前,本朝敷粉、描眉、抹胭脂的上妝流程已經流行百年餘了,濃妝也不過胭脂重些,這些妝發娘子自然也習慣了中規中矩,在“傲梅妝”之後雖有創新,卻也不過是稍作改動或者直接搬古人樣式來,鮮有令人眼前一亮的。

最終未心隻嘀嘀咕咕地說起若推著妝,鋪子裡的各色粉應該也會賣得極好,三人不明所以,麵麵相覷。

隨後錦心便沒大關心鋪子裡的事兒了,天愈發見熱,她身上也有些不大好,端陽徐姨娘回娘家的時候她跟著回去一日,回來便病了,斷斷續續臥床半個來月,宴會是一次沒去,自然也沒見識到如今“丹若明”在閨閣女子中有多流行。

她隻安心養病,偶爾有精神或翻兩頁書,或描兩筆畫,婄雲仍是常撫琴與她,頗為悠閒。

庭前的榴花開得如火如荼,在采下第一籃贈與各處插戴的時候,秦姨娘院裡終於有了喜訊,她在五月十七這日發動,艱難一日夜,終於在午夜剛過,天將破曉時誕下一個整整五斤②重,極壯實的哥兒。

這孩子在娘胎裡養得太好,後期秦老嬤嬤雖勸秦姨娘少進飲食,奈何秦姨娘的胃口好,常常喊餓,身邊的人也不敢不給。

經曆了產時的艱難,秦姨娘才淚眼汪汪地看向秦老嬤嬤,“阿娘,女兒不該不聽您的。”

秦老嬤嬤懷裡抱著小哥兒,見女兒這樣,半是心疼半是惱地道:“這會知道疼了吧?”

“知道了,再也不生了!”秦姨娘幾近悲憤,秦老嬤嬤卻愣住了——她讓秦姨娘知道疼是要叫她下一胎聽話些,可沒想想到卻叫秦姨娘想到這裡了。

她張口想勸,但在目光觸及女兒蒼白虛弱的麵孔時卻忽然頓住了,好像無形之間有什麼東西噎在她喉嚨裡,她張口好半晌,最終也不過澀聲說了一句:“往後知道聽話了吧?”

徐姨娘在旁用濕熱的毛巾慢慢擦拭著秦姨娘額上的汗,聽見秦老嬤嬤這話,笑著拍了拍秦姨娘的手,“聽到沒有?嬤嬤心疼著呢,往後可要聽話啊,不許自己半夜敲敲到廚房裡找吃的了。”

錦心是為了看熱鬨來的,其實她身子還沒大好,但實在想看看這位小弟弟,便歪纏著徐姨娘帶她過來,這會凝視著秦老嬤嬤懷裡胖嘟嘟的小娃娃,好一會,揚唇一笑。

真不一樣了。

這是一個,從前沒有,象征著嶄新未來的小娃娃。

錦心翹腳摸了摸弟弟的小臉蛋,心裡笑著念了一句:可要慢些長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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