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巧倒是笑意吟吟地,隻在旁勸著:“哥兒仔細著,壓重了姑娘身上該疼了。”
在這上麵文從林還是很有分寸的——打小被錦心調.教出來的,錦心可不是會將就忍著委屈自己的人,文從林打小愛瘋愛鬨力氣又大,錦心要不上點心,就她這一身脆皮,經不住文從林兩次磕碰。
這會文從林看著撲得很,其實力道都在自己身上,沒衝著錦心一點兒,這都是從小被壓著練出來的。
錦心隨手捏著他後脖頸子上的軟肉,文從林覺著怪癢癢的,總想扭著身子多來,但不經意間抬起頭,看到錦心麵色平淡,清淩淩的杏眼兒裡也沒有半分笑意,立時心中訕訕,低頭討饒道:“阿姐,我知道錯了,你就彆生氣了。”
“錯哪兒了?”錦心手中團扇一敲,示意他休要嬉皮笑臉撒嬌耍賴,文從林頗為自覺地站直小身板,乖乖立在藤椅邊上,低下高貴的小頭顱,嘟囔道:“我不該往花叢裡頭耍去。”
“還有呢?”錦心閉目向後靠了靠,聲音平淡聽不出悲喜,文從林於是絞儘腦汁地又想了好一會,吭哧癟肚地憋出一句:“我不該把阿娘給我做的新衣裳弄臟了。”
“還有呢?”錦心語氣便都沒變,兀自冷冷問道。
文從林這會心裡是真有些害怕了,與母親、姊姊有八分相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一轉,打量著錦心的麵色,黏糊糊地靠了過來,“阿姐,阿姐,我錯了,我真知道錯了~”
“你知道錯了?”錦心捏起他的手臂,上頭有些紅紅的小點,那是花刺紮進去又被挑出來留下的痕跡,被塗上清清涼涼的蘆薈膏子,這小子天生大咧咧的,不覺著疼也不在意了,錦心看著卻覺著礙眼得很。
她冷聲道:“古人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雖然未曾開蒙,阿娘應也與你念過兩本書,或許你記不進去,那我且不與你扯那些書本文字。隻有一點我要告訴你,傷要受在有用的地方,受得有意義,受在校場上、受在戰場上,或是為為救人扶人受,不應因自己頑皮嬉鬨受。
你可見阿娘方才眼圈兒都紅了?你是阿娘的骨肉,你受了傷,哪有人比阿娘更心疼呢?你年紀雖小,也應該學會規避危險、遠離圍牆,哪家的孩子傻得像你這樣,毫無顧忌地就滾進花叢裡,紮一身的刺是你活該,卻平白牽連了阿娘擔驚受怕,豈不是不該的嗎?”
她很少對文從林這樣長篇贅述苦口婆心什麼,文從林愣了一下,眼圈兒逐漸紅了,用力點點頭,錦心見他這般情態,才要蹙眉,懷裡卻忽然被熱乎乎的小身子填滿了。
文從林抱住錦心,把頭悶在她懷裡,甕聲甕氣地道:“阿姐也心疼了,是不是?”
錦心怔了一怔,持著團扇的手微頓,略過兩瞬,才緩緩搭在文從林的背上拍了拍,放緩了聲音,她有萬般的冷硬心腸,有許多的犀利手段,但對著懷裡這個小崽子,那些心腸手段仿佛都化作了飛灰。
比如此時,她就想這個小娃娃一輩子生活在她的羽翼下,平安順遂,歡喜無憂。
不用擔著家族父母大恨,不用橫刀立馬在戰場上生死相搏,就做個快快樂樂的富家子、富家翁。
她自認,即便她此生寂寂無聞,也不至於軟弱無能到連自己的弟弟都護不住。
何況文家時下順風順水如日中天,不愁護不住一個文從林。
但她不能。
她不能因為一己之私,斷了文從林的未來,她能做的,隻是竭儘所能地教導他、給他提供幫助,終有一日,這隻鷹會展翅而去,至於是飛向天邊,還是飛上屋頂,就不能由她而定了。
錦心緩緩歎了口長氣,拍著文從林的背,道:“好了,都多大,還與姐姐撒嬌,不怕人看了笑話。你身邊的人……做事還儘心嗎?”
見她擺出要長談的架勢,文從林又乖乖站了起來,繡巧搬了個墩子裡,錦心擺擺手,一指那個石臼:“你一麵搗花,咱們一麵說說話。”
文從林一點不見方才的落寞,其實他就是不想自己乾活而已,這會姐姐願意陪他說話,他就又精神振奮了,搗花都搗得精神極了,雄赳赳氣昂昂的。
錦心瞧著好笑,換了個更慵懶舒適些的姿勢依靠著藤椅的椅背,婄雲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去了,拎著兩個暗囊軟枕回來,塞進錦心身後叫她靠著。
錦心的問題,文從林本來脫口便要答,錦心卻道:“你好生、仔細地想一想。衣食住行上伺候,隻要是咱們府的人,都能把你照顧的明明白白的。我叫你想的,是她們是否一心為了你好,能在你胡鬨時勸誡你、提醒你,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她們有誰與你說過。又有誰,在放縱你胡鬨、教你胡鬨、引你胡鬨。”
文從林這回仔細想了半晌,遲疑著道:“葉媽媽與小藍都說過我,叫我不可任性胡鬨,惹阿娘生氣。趙媽媽常給我買些玩意,還給我帶吃食點心,她還說我是這府裡的二公子,生來和旁人就是不一樣的,往後阿爹會留給我許多許多錢財,足夠我花一輩子了,便是日後入了學,不喜歡讀書也是無妨的。”
“你覺著,她說得對嗎?”錦心語氣未變,眼中的冷意寒芒卻能叫人在炎天暑日裡被生生凍到數九寒冬去,周遭伺候人等聽聞文從林所言無不心驚,文從林身邊的兩個婢子瑟縮著退後,文從林渾然不覺,還認真地想著錦心問的話。
“……我以前覺著趙媽媽疼我,但她說的話斷然是沒有道理的。我雖是家裡的二公子,可還有三位兄弟,大哥是家裡未來的頂梁柱,四弟會繼承咱們家的產業,阿爹便是能留給我許多錢財,可我想給阿娘打首飾、給阿姐你做新衣裳,做許多許多,那不就不夠花了嗎?我以後還要奉養阿姐——”
文從林說著說著,話音猛地頓住,雙手捂著嘴支支吾吾地,睜著圓溜溜的眼兒看著錦心,錦心心中頗覺好笑,搖了搖頭,道:“你繼續說。”
文從林悄悄鬆了口氣,繼續搖頭晃腦道:“那我豈不是要用許多銀錢了?阿爹留給我的哪夠花一輩子啊,我要養好阿娘和阿姐,還得自己有出息才行。大哥說了,人隻有自己立住才是能耐的。我不想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我想做阿娘和阿姐的英雄啊!”
他說著,眼睛亮亮地望著錦心,錦心便笑了,傾身揉了揉他的小腦瓜:“好,阿姐等著咱們林哥兒做阿姐的英雄。不過阿姐可不需你養,阿姐有錢呢,咱們林哥兒以後有了出息,好生奉養阿娘,便是個孝順又懂事的孩子了。”
“我也養阿姐!”文從林執拗地道,錦心就知道文老爺與徐姨娘私下怕是不知與文從林說了多少遍,一時半會她怕是拗不過來了,隻能無奈地不再提這個,而是又問了兩句趙媽媽的事。
趙媽媽還是要交給徐姨娘來處置的,依錦心說,文從林身邊的人很該梳理一把大換一場血。
要她行事,為圖節省功夫,必定是雷厲風行鐵血手段,不過徐姨娘未必願意在這個檔口大動乾戈,她行事素來是和風細雨般的低調柔緩,時下府內各處忙碌,她更不會鬨出什麼大動靜來,但她更不會就放任此事不理了。
對徐姨娘的行事,錦心是不擔心的。
她能在文家安安穩穩地生活幾十年,從外頭買進來最末等的粗使丫頭一步步走近內院站到當家太太身邊,又被指到府裡繼承人身邊一步步站穩腳跟坐穩大丫頭的位子,再到後來這些年,生育了一兒一女還把日子過得安安穩穩平平靜靜的。
要說徐姨娘身上沒點手段,心裡沒點內宅生存的智慧本領,那是說笑的。
如今隻看,徐姨娘打算做到哪一步了。
錦心指尖輕輕敲著藤椅的扶手,她覺著徐姨娘不會善罷甘休,畢竟自己娘自己知道,論起護犢子來,她們兩個應該算得上是一脈相承的了。
如今就看,趙媽媽的行為,究竟是自己所為,還是……有人在背後指使。
錦心看著文從林傻樂嗬的樣子,心中輕歎:這娃咋那麼憨呢?
文從林茫然地衝她眨眨眼,把石臼展示給她看,裡頭豔紅的花泥搗得稀爛,這倒黴孩子也不知使了多大力氣,都快把花搗成漿了。
文從林興高采烈地問:“阿姐,你看這樣可不可以?”
“應該……可以了吧?”錦心默默自己的下巴,遲疑地道。
繡巧左看右看,從旁取了白棉布來,道:“應是要把要把花汁子從這花泥裡擰出來才好染布料的。”
幾人都是半桶水,聽繡巧這麼說,就連連點頭,文從林又從上一個戰場奔赴下一個戰場。
正屋裡,剛走進屋的梅姨娘擺手免了丫頭們的禮,在徐姨娘的招呼下往榻上坐了,透過後窗向後院一看,道:“喲,這兩個孩子是做什麼呢?”
“林哥兒,不知從何聽到說園子裡的花能給帕子染色,這不,巴巴采了一筐回來,姐弟兩個就到屋後折騰上了。……林哥兒啊,可真是被沁兒吃得死死的,他姐姐指哪他就打哪,半個不字不會說。”徐姨娘口中狀似抱怨地說著,其實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梅姨娘心裡也羨慕她一兒一女姐弟和睦,但這會想到的卻是:“好歹也是未來爺們,就叫他折騰這個,傳出去了怕是不好吧?”
“男孩兒玩花染絹叫脂粉氣,給阿娘和姊姊染帕子就叫赤子孝心了。他還小呢,不妨事。”徐姨娘道:“倒是你,怎麼這會子過來了?不在自己院裡等女兒回來?”
梅姨娘長歎一口氣,“聽了一耳朵的酸話,我算是待不住了,這不,借故要來找你,送了客出來走走。”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1-12-1723:11:10~2021-12-1918:56:2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lyrical10瓶;顧漂亮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