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是文夫人自幼的婢女了,文夫人對她多少是了解的,何況整個文府裡能滿足秦嬤嬤說的這條件的婢子又有幾個呢?
隻有錦心身邊的一個罷了。
文夫人想都沒想,直接道:“不可。婄雲是沁兒自己帶回來的人,本就不是投到咱們府上的奴才,這是她們主仆的恩義緣分,強把她要了來,她也未必會效忠蕙兒,這是其一。婄雲被閆老帶著學醫,也是為了照顧沁兒的身子,這一點府內府外誰不知道?任人都知道沁兒身邊婄雲是第一得力的人,就這樣忽然要了婄雲,沁兒會樂意嗎?”
秦嬤嬤不大在意地道:“咱們大姑娘是四姑娘的嫡長姐,身份本就有彆,咱們姑娘的自然得是最好的。咱們大姑娘嫁的可是王府,嫁過去了便是正兒八經的親王妃,光耀祖宗門楣的,便是為了家族計議,這會子也該儘可著大姑娘來才是,就算四姑娘年歲小不懂事,老爺和徐姨娘可都是知事體的人啊,哪怕四姑娘不答應,總是拗不過長輩的。”
她頓了一頓,瞧瞧把眼打量著文夫人的麵色,又堆出滿麵的笑來,笑盈盈地道:“何況幾位姑娘姊妹情深,不過一個婢子罷了,為大姑娘的日後好,四姑娘怎麼會不答應呢?”
“你倒是想得很周全了。”文夫人端起茶碗看了她一眼,語氣平靜聽不出喜怒,秦嬤嬤心卻慌了一下,忙道:“我這全是為了咱們姑娘好啊,姑娘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眼見姑娘要嫁到王府去,我當然想姑娘身邊多一重保障,我的心都是好的啊。”
文夫人長歎了一聲,“這些年,我與你說過許多次了,在老爺心中,都是他的骨肉,他之所以更看重翰哥兒,是因為翰哥兒自己爭氣,麵上待蕙兒瀾兒不同,是因為敬重我。要讓他拿一個女兒來貼補另一個女兒,他定然是不會願意的。
如今府內是人都知道婄雲是沁兒身邊最知心的人,又能照顧沁兒的身體,行事又得力,一刻都離不得。他怎麼可能就為了這點子事把婄雲從沁兒身邊要過來給蕙兒。不說他不會開口了,就是讚同他都不會讚同的。”
秦嬤嬤剛要張口,便被文夫人的眼神止住,文夫人很鄭重嚴肅地看著她,不似平日看似嚴肅其實待身邊人溫和的樣子。
她這會眸中沒有一絲笑意,嚴肅而認真,“蕙兒身邊如今有得力人伺候,不是必須要從妹妹身邊奪人來的局麵。就從我身邊把碧荷撥過去,再讓蕙兒在她院裡挑個得力的,兩個丫頭、兩個奶嬤嬤、一個教引嬤嬤加上她那兩個出嫁了的原本的大丫頭,也足夠了。”
秦嬤嬤又要言語,文夫人先聲奪人,“你若還認我這個主子,就把你那一肚子嫡庶尊卑的理論都咽回去。都是這家裡的姑娘,一家子骨肉血脈分不出高低貴賤來!”
秦嬤嬤被她震了一下,心中的畏懼占了上風,低頭呐呐應是。
文夫人看她這個模樣就知道八成是沒聽進心裡去,閉目歎了口氣,抬手揉了揉太陽穴,一時不想言語。
如此屋內陷入一片寂靜當中,碧荷的腳步聲打破了這片寂靜,她站在西屋外欠了欠身,道:“太太,徐姨娘來了。”
“她怎麼這會子來了?”文夫人忙道:“快叫她進來,這大熱天的,有什麼事著人傳句話便是了。”
碧荷遲疑一下,文夫人擰了擰眉,“怎麼,還有彆的事嗎?”
碧荷道:“徐姨娘還帶了林哥兒的奶媽媽趙氏來,那趙氏被捆著,有兩個健壯婆子壓住,瞧徐姨娘麵色沉重,許是有什麼大事。”
文夫人坐直了身子,“還不快請。”
秦嬤嬤聽到趙氏是被捆著來的,心裡一陣惶然不安,小心翼翼地抬眼去打量文夫人的神色,卻不敢叫她看出什麼異樣端倪來。
文夫人無端地在這一片寂靜中感到有幾分不安,她眉心微蹙——究竟是怎麼了?
她清楚徐姨娘的性子,絕不是那種浮躁之人,能叫她這樣大張旗鼓地把文從林的乳母捆了壓來,定是大事。
但即便是文夫人心中早有準備,也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大的事。
聽了趙氏磕磕巴巴的回稟,看著徐姨娘鐵青難看的麵色,文夫人幾乎要把手中的茶碗捏碎,心中的怒火怎麼也壓抑不住,終於甩手將手中的茶碗摔了出去,“你們混賬!”
“太太——”秦嬤嬤腿一軟,重重跪在地上,或者說是摔在地上也不一定,眾人隻聽一聲悶響,光是停在耳朵裡便覺膝蓋疼那種。
趙氏更是嚇得哆哆嗦嗦的抖若篩糠連連磕頭,哭求道:“姨奶奶、徐姨奶奶,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啊……”
“素若。”文夫人強定下神,轉頭看向徐姨娘,神色懇切地道:“你信我,我絕沒有害林哥兒的心。我若想害林哥兒,當年你就不會——”
“太太。”徐姨娘打斷了她,語氣似是極淡地道:“我懂。”她凝視著文夫人,二人目光相對,文夫人心忽然一鬆。
徐姨娘天然生得一雙清淩淩的杏眼,又因她的性子賦予了這雙杏眼幾分溫柔和順,同在一府十幾年,文夫人幾乎從未見過徐姨娘冷臉的樣子,便是當年胡氏算計錦心,徐姨娘眸中也是憤怒驚懼交彙,既有不安也有憤怒。
但今日不是。
今日她就是怒極了的樣子,甚至方才看向趙氏的眼神都帶著狠厲,這會對視,她的神情微微平和幾分,便叫文夫人鬆了口氣。
文夫人又鄭重道:“你放心,我定然與你一個公允的答複。若真是……我絕不輕饒算計林哥兒之人,素若,你信我。”
徐姨娘站起身來,緩緩向文夫人欠了欠身,“妾身相信太太。”
她一如既往地溫順低頭,但文夫人知道,如果這次的事情不能處理得叫她滿意,她一定能攪得滿府風雨。
相處多年,她太了解徐姨娘了,太了解她這溫柔和順的皮囊下,有多少堅韌又有多少果決。自然也清楚,那一雙孩子,就是徐姨娘的心頭肉。
這種意圖養廢自己孩子的狠辣手段,文夫人捫心自問,若是被用在她的孩子身上,她一定不會讓幕後之人好過。
文夫人終於分出目光看向秦嬤嬤,她目光極冷,又有些複雜,好像今天終於重新認識了這個與她相伴多年的人。她從趙家姑娘到文家的當家太太一路走到,而秦嬤嬤也陪著她,從趙家姑娘的貼身侍女到文家當家太太身邊的掌事嬤嬤。
文夫人活了三十幾年,有九成的光陰都是與秦嬤嬤相伴度過的。
但她今天,忽然感覺自己好像重新認識了這個人。
“似玉……”文夫人啞聲開口,輕喚秦嬤嬤的名諱,“這麼多年了,我好像剛剛才認識了你。你說吧,是不是你做的。”
她不複以往的端莊雍容,微微彎著的脊背略顯頹然,說不上是哀傷還是失望,就這樣望著秦嬤嬤,麵色複雜,不帶半分往日的溫和。
這樣的文夫人打破了秦嬤嬤心中所有的防線,她隻能痛哭著,磕著頭不斷喊:“太太、太太——奴婢錯了,奴婢知道錯了……”
她痛哭流涕,卻沒說一句辯解否認的話,隻能不斷地磕頭。
或許是她對著這樣文夫人說不出否認狡辯之語,也不願辯解一句,因為她一旦說出一聲她是為了文夫人、為了文從翰與文從業好,對於文夫人而言,就是一盆黑水兜頭迎麵澆來,怎麼也洗不清了。
雖然她本就是為了文從業而謀劃的。
這一點,從她跪下變相認罪那一刻起,文夫人便心知肚明了。
秦嬤嬤固然有些私心,但她對文夫人幾個孩子的用心也是旁人無法比及的。
也因此,文夫人心中對徐姨娘便更為愧疚。
“好了。”文夫人終於開口,打斷了秦嬤嬤,“碧春,把秦氏和趙氏帶下去,我回頭再審。碧荷你去前院,看看老爺在不在。”
一直戰戰兢兢立在一旁的碧荷碧春得了吩咐,連忙應是,不敢耽擱也不敢多言語,低著頭去辦了。
秦嬤嬤在府內一向是威風八麵的樣子,人人都知道她是太太的心腹,嫁的男人是秦老嬤嬤的小兒子,她仗著太太撐腰,在府內甚至壓她男人一籌,當之無愧的內院掌事中第一人。
定頤堂中的丫頭們平日裡多受她教誨敲打,尤其是一眾年輕的婢子,對她更是畏懼極深,此時看她這個狼狽樣子,心裡自然複雜。
文夫人隻留下徐姨娘在屋裡,她再次懇切地對徐姨娘道:“素若你放心,我一定會將這件事處理完全,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的。”
“妾身相信太太是行事公允之人。”徐姨娘道:“隻求太太一切按府中規矩處理,還妾身與林哥兒一個公道。”
文夫人定定看了她一眼,終是點了點頭,“……你放心。”
徐姨娘便站起身道:“林哥兒受了些驚嚇,恐怕沁姐兒哄不住,妾身便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