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馬上便是小大姐的洗三儀式,徐姨娘暫且壓下心裡那點疑惑,指揮著媽媽把文從林從頭到腳打扮成福娃,拉在手上往出走。
洗三辦在東苑裡,請來的多是自家親友,也是文夫人顧著小孫女身子弱些,不好洗三便大操大辦,生怕人氣衝散了福氣,也是怕人多了院子裡一吵鬨,小姑娘身邊伺候的人顧不過來,照顧孩子有不周到的地方。
所以便隻邀了兩邊的親友,雲家太太早在雲幼卿生產之前便過來了,連同雲家老爺並雲幼卿的兄嫂,如今就在外頭客院中住著。
雲家老爺並雲幼卿的兄長預備過兩日便回姑蘇,雲家太太與雲幼卿的嫂嫂會留下照顧她月子。
出嫁的姑娘月子裡有娘家人照顧代表的是娘家對女兒的看重,文夫人得高高興興地招待親家來的太太奶奶們,同時在此之前便嚴肅約束府內上下家人,決不許文家在雲家麵前丟臉半分。
時人重文輕商,文家的門第在雲家前麵本就不如,文夫人要臉、要體麵,就得將家裡規整得更清肅,顯出商賈高門的規矩來。
幸而她一向治家頗嚴,整個金陵城中也少有沒誇過文家“規矩嚴明”的,此番雲家四人在文家也住了月餘,都是滿口稱讚。
這對文夫人而言,就相當於征西八千裡的仗打完了一半了。
而小姑娘的洗三禮呢,雖然未曾廣邀賓客,可和“清冷簡陋”這四個字可是半點不搭邊,請來的洗三姥姥是金陵城中口碑最好名氣最廣的不說,單是謝霄與蕙心的出席就將賓客的身份猛地拔高了一大截。
蕙心作為小姑娘的姑姑,回來是應當的,謝霄這家夥也跟著來了,在外人眼中一是小夫妻感情好,二也會覺著是文家的體麵。
聽了外屋一疊聲的請安聲,錦心默默在小姑娘身邊坐下——這會出去,她覺得自己大概會被人群淹沒。
還是屋裡安全。
沒一會簾子一打,蕙心笑盈盈地從外屋走了進來,她麵上略施脂粉,頭上隻盤著燕尾頭,簪一支嵌紅寶的點翠累金鳳,顫巍巍的流蘇垂在鬢邊,豔紅的珊瑚珠與瑩白的珍珠交雜相並,一搖一擺光輝明曳,更添雍容端雅氣度。
她本就是再溫柔和煦不過的麵容氣度,此時身穿著淡紫雲綾繡姚黃牡丹的對襟褂,裡搭白綾襖兒,下係著鬆花色繡折枝花綾裙,裝扮得溫潤柔和,如一盞溫茶、一塊美玉,不算美得驚心動魄明豔動人,卻也端莊雅致,令人心向往之。
“恭喜嫂嫂喜得愛女。”她進屋來,先向榻上的雲幼卿笑著稍稍頷首,雲幼卿雖不能起身,卻也連忙做出還禮的姿態,蕙心笑道:“嫂子不必多禮了,還是好生養著緊要。這孩子眉眼生得像嫂嫂,一看是個小美人胚子。”
她與雲幼卿閒語兩句,又與雲家太太、雲大奶奶說了兩句話,然後眼神便往榻上飄去,瀾心未心跟著文夫人在外待客,她見錦心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忍不住就笑了,走來道:“怎麼,見了小侄女看入神了?連姐姐進來都沒瞧見。”
“瞧見了,隻是見大姐姐忙得很,我還是往後讓一讓吧。”錦心仰臉看著她,蕙心揉了她的頭發一把,“母親才與我說明兒個想到半山觀為這孩子進香祈福去,也給她求個批命,你去嗎?”
錦心倒沒聽說這個,心裡想了想——往常往半山觀裡走得勤,現下隻給徐姨娘屋裡的觀音上香,怕這門菩薩不受理她所求,為保萬全,也是公平起見,還應該給半山觀正殿的香爐碗裡也插上三炷香的。
這想著,她便點了點頭,道:“去吧。二姐三姐她們兩個去嗎?”
蕙心一笑,“你都去了,我也過去,她們兩個自然也會去的。五姐兒呢?才剛進來沒看到她。”
“五姐兒染了風寒,大姐你若想看看,得到周姨娘院裡去。”錦心道,蕙心搖搖頭,“那便罷了,今兒事忙,等後兒個端午,回來再看五姐兒吧。”
二人言語兩句,外頭有親戚太太進來稱要拜見王妃,蕙心不願她們進來擾了裡屋的安靜,便起身往外去了,隻臨走前叮囑錦心一句,“你姐夫釣了兩條鱖魚,難得這個時節的鱖魚還有那麼肥的,我給你們帶了一條來,叫人送到你院裡去了,回頭瀾心你們幾個吃。”
錦心笑眯眯地點點頭,心中暗道——謝霄這小子也開始遊園釣魚了,和前世每日除了公事就是公事,泡在軍營裡鬥戰勝佛似的樣子實在是天壤之彆。
這叫什麼?溫柔鄉,田園裡?
一旁的雲家大奶奶見蕙心對著妹妹半點架子沒有的樣子,心中不由暗暗稱奇,她是知道的,文家這幾位姑娘,隻有大姑娘與二姑娘是嫡出,可這段日子見,五姑娘尚小看不大出來,年長的四位倒是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這位嫁了王府領了王妃金冊的大姑娘也不見什麼盛氣淩人,便是對庶出的妹妹都親切如此,倒是難得。
文家這些兄弟姊妹……感情倒都是極好的。
透過窗子,見文從翰身邊始終帶著那個已入了學的二公子,雲大奶奶心中暗忖著。
她不得不說這個小姑子好命,生來是公婆的幼女,受儘嬌寵長大的,定的是公公的入室弟子,當時她看公公對這位妹婿的天資品性滿口稱讚,便知道這為妹婿雖然不過是商賈門戶出身,但日後前程遠大自不必說。
如今看來果然不錯,未及弱冠便秋闈中舉,聽公公口風,便是明年下場會試如無意外應也是十拿九穩的。
便是在門當戶對的人家中,這樣天資的子弟也是難得的,偏生公公就收了這樣一個弟子,給小姑定下了這樣一個夫婿。
小夫妻二人成親至今也有三年,房中無一姬妾,婆母慈愛夫婿情深,便是頭胎得女也不見婆家有何不滿,那日聽穩婆說是個女孩兒,又這樣弱,她與婆婆本來都提著一顆心,不想文家卻無一人介意,這幾日看待這孩子的仔細用心,可知這“不介意”絕不是假的。
這段日子她冷眼看著,文家幾位姑娘對小姑也算親近有加,幾個哥兒倒是見得不多,但也都算懂事有禮,這樣和睦的人家,起的爭端自然比彆家小,何況這家裡幾位哥兒年歲相差極大,想來小姑日後也不會在妯娌之事上有何煩擾。
這一份好命,拿出去能叫世間多少女子稱羨啊。
便是雲大奶奶自認自己這些年來過得也算順遂,但雲家家業繁大,嫡親的姑子妯娌倒都還好,隔房的眾位嬌客卻也有難纏的,她要論日子順心,是萬萬比不上小姑的。
那邊雲幼卿輕聲喚道:“嫂嫂可是累了?不如坐下歇歇吧,等會洗三姥姥進來行禮,屋裡人就多了,嫂嫂你可歇不住了。”
“不妨事,隻是想你命好,姑爺人好,夫家婆母姑姑們人也好,如今又得了這位嬌客,等過些年,小姑娘大了,你就知道身邊有個姑娘有多貼心了。”雲大奶奶笑著對她道。
雲幼卿看了看坐在榻邊看著小姑娘的錦心,笑著道:“她最好像她四姑姑些,心性豁達開朗,凡是看得都最是明白,日後日子自然順心遂意。”
錦心笑道:“嫂子你這樣誇是擎等著我臉紅呢。”
雲幼卿搖搖頭,笑道:“這是嫂子的真心話。咱們家安娘啊,能有八分像你,日後遇到什麼磨難坎坷就都不怕了,什麼也難不住她、困不住她。”
因小姑娘先天有些弱,文老爺與文從翰商量了,想不給她取大名,隻選了個“安”字做小名叫著,等再大些,或者周歲上,健康些立住了,再取大名入族譜。
文從翰對此無異議,雲幼卿也覺著“安”這個字好,一家人就安娘、安兒、安安地亂叫了起來。
錦心捏了捏小安安的小手,笑了。
自然是會的。
那條鱖魚晚上就進了錦心幾人的肚子,小廚房做的鬆鼠鱖魚,又備了時令鮮蔬爽口小菜,膳房送了香糟鴨子與炒珍珠雞來,三個人的晚膳也很是豐盛。
未心叫人拿碟子撥了兩樣清淡菜色給華心送去,然後對錦心道:“素日在這些事上你要多上心,周姨娘是個多心的,咱們本可以不理她,□□姐兒到底是咱們自家妹妹,素日免不了走動的。
便是常日家咱們幾個常聚,榮姐兒來不了的,遣人送些菜色過去,也算周全。榮姐兒還小,不會多心,可周姨娘卻是個最多心的。你平日常叫人給榮姐兒送些新鮮東西去,那就是極好的,榮姐兒與你也親……也罷了,你素來就是最念著弟妹們的,還有個婄雲在你身邊,自然會替你把事情操辦周全,你和該是個省心的命。”
她從前也不愛與周姨娘打交道,今兒這樣念叨錦心,許是想到明年她與瀾心相繼出閣,家中便隻想剩下錦心、華心姊妹兩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