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心便又笑了,這回事眉眼都彎起來的笑,溫柔又帶著暖意,道:“那我就在這邊好生住一段時日陪你,你不知二姐有多羨慕我能過來,她也想來呢,隻是太太不許,拘著她在家做針線、打理家事。馬上就是秋闈了,你是有個秀才二姐夫還是有個舉人二姐夫,可就看這一遭了。”
她帶著些打趣地笑著說著,錦心道:“左右不管是秀才還是舉人,從考場出來就能預備娶媳婦了,說來考成怎樣差彆倒也不大。”
“那哪能呢。”未心搖了搖頭,“不過要我說,這趙二公子能考中好、考不中也好,他若考中了,是二姐姐未來的光耀;若是考不中,他原是與大哥年歲相仿的,便是他不如大哥,趙家也會敬著二姐些。”
這話題淺嘗輒止,二人都沒有深談的意思,雖說是未來的二姐夫,可到底現下還不是姐夫呢。未心又叫人提上兩個大食盒來,笑道:“這是從城裡給你帶的點心,有秦姨娘做的酥油鮑螺、膳房做的桂花乳酪蒸糕、棗泥山藥糕……食味軒的山楂奶皮酥、銀絲餅、五香肉脯……”
“可是我要來一次了,太太、二姐、嫂子一個個恨不得把家裡廚房都給你裝來。”未心搖了搖頭,看似有些無奈,其實食味軒的點心還是她去“進的貨”。
錦心笑眯眯地道了謝,又撒嬌似的道:“我正想吃家裡的點心的,食味軒的山楂奶皮酥做得最好,園子也有好點心師傅,做出來的就是不如這個滋味,還是三姐想著我……”
對她的話,未心頗為受用,二人正說著話,便聽到外屋的通傳聲道:“姑娘,大爺進來了——”
“大哥等會兒就走,他放不下嫂嫂和安姐兒,不在這邊多留。”未心說著,笑道:“你不知道,安姐兒前兒足了月,那小眉毛小眼睛出落得有多好看,眼睛又清潤又明亮,好似寶石珠子似的……你留下的滿月禮父親一看就說是老太太留下的,母親和嫂嫂都很歡喜呢,可惜你卻沒能在家親眼見到。”
錦心搖了搖頭,“安姐兒本來就弱,我若過了病氣給她就不好了,也算是陰差陽錯對了正著,我便是在家裡,也要尋借口避開滿月宴的。”
“阿沁這話可不中聽。”文從翰在外屋解了雨披,避雨的屐子留在屋外廊下,文從翰一麵往屋裡走,一麵笑道:“自家姑侄,哪有這個講究。你嫂嫂還遺憾你不在家呢,那小丫頭如今長得粉嘟嘟、白胖胖的,小胳膊藕節兒似的,抱起來軟軟一團,她說你一定喜歡。”
錦心本欲隨著未心起身來,被文從翰疾行兩步按住了,“你就老老實實地坐下吧。病了還瞞著家裡,若不是那回來送東西的人沒見到你的麵覺著不對回去稟了一聲,你是不是真想就這樣瞞下去?”
繡巧用小茶盤端著茶來,請他在臨窗那邊案前錦心近日常坐的一把藤椅上坐了,文從翰仍不忘訓斥錦心,“真當出了金陵城就是天高皇帝遠了?病了都不與家裡說一聲,再這樣下次我們怎麼放心叫你出來呢?閆老近日是怎麼說的?可有些好轉了?”
錦心連忙向婄雲使眼色示意她出來救場,好在對文從翰而言婄雲這個在錦心身邊立過功又拜了閆老為師的侍女還是有幾分可信的,且他也知道婄雲對錦心的身體狀況怕是比錦心自己了解得都要深,這會婄雲出來回答他的問題,他便留心聽著,暫且高抬貴手放過了錦心。
戰火已經轉移,錦心盤腿坐在榻上,膝蓋上還搭著婄雲強壓給她的一條線毯,悄悄摸摸地鬆了口氣。
未心輕輕睨她一眼,心裡是止不住的好笑,抬手替她添了茶,錦心衝她討好地一笑,未心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啟唇低聲與她道:“從前也不見你有這樣怕阿兄。”
“這不是情況特殊嘛。”錦心指指自己心口,示意自己心虛著呢,不小心點做人不合適。
未心儼然是會意了,正因會意才更為無奈。
文從翰自覺從婄雲這裡將錦心的身體情況了解全麵了,忍不住有些憂心,但還是未曾在妹妹們麵前表露出來,而是道:“母親等我回去回話呢,我不能久留。才聽說姨娘尚在午睡,等回頭未娘你替我向姨娘請安吧。”
未心點點頭,“哥哥放心。”
文從翰又囑咐道:“林哥兒這段日子課業大有精進,叫徐姨娘儘管放心,我在家中也會看著他讀書習武的。既然阿沁的身子不大好,姨娘便再多陪阿沁一段時日吧,這也是母親的原話。”
未心通通點頭答應下來,文從翰急著回城,原不打算多留,又放心不下錦心,叮囑未心許多,又去見了閆老,奉上文夫人備好的禮物,與他長談了一番,回來又囑咐盧媽媽與駱嬤嬤良多,終究是耽誤了半日才踏上回程。
錦心原本交代膳房備下膳食,但文從翰隻道:“再不動身,怕回去得晚了,趕上黃昏時分,雨大了馬車也不好走。”
錦心隻能叫人將各色點心裝了兩盒與文從翰帶著路上吃,她與未心兩個原本想送一送,但文從翰說外頭下雨,終究是沒讓她們兩個出屋,隻再四叮囑錦心好生休養之後,披上鬥笠撐著傘匆匆去了。
自幼養成的氣度使然,他便是披著鬥笠刺蝟似的、又在雨中走得急匆匆的,瞧著還是有幾分端方卓然的姿態,這一點就是很叫人稱奇的了。
站在廊下目送著他走遠,未心道:“兄長要參加明年的會試,年末就要動身了。會試在二月裡,時間緊湊,二姐出嫁大哥不能送嫁,但好歹咱們家中也能有一人在京參加婚禮。”
言罷,她又微微頓了頓,道:“會試之後緊接著就是殿試了,雲家先生說大哥若是發揮得好的話,兩科一起闖下來並難事,若是殿試大哥再一舉中舉,咱們家就真要改換門庭了。隻怕考官看大哥年輕,怕他年少中舉輕狂,有意再施加磨煉於他。”
“雨大了,回吧。”錦心拂了拂衣服上的水珠兒,一麵轉身一麵緩聲徐徐道:“時下太子初入朝堂,正應是立新氣象、培植心腹的時候,東宮詹事府的官員有限,太子正應在新科舉子中挑選新人培養。
大哥家世不顯,族中無士林底蘊此為一弊,但在眼下時局來看,卻並非毫無益處,家族雖然不顯,但師從雲家,娶婦雲家,又不能說是毫無根基助益。對太子而言,大哥這樣的身份,會是個能叫他放心重用的好人選。”
她少見地在家中人麵前談起朝局之事來,此時語氣頗為輕鬆仿佛隻是信口閒談一般,“大哥的學識是沒得說的,又有盛名在身,年歲如此,入京之後,太子會注意到大哥的。”
太子身處其位,必定有心交結人才培植心腹。
而賀時年就在太子的身邊,名為東宮伴讀,其實半師半兄半弟半友。
賀時年在心裡與錦心說,太子八成是知道了他的身世了。
所以對他多有愧疚關懷,也極為信賴支持。
隻是不知,這身世是誰透露給他的,是當今,還是皇後?
錦心指尖輕輕摩挲著袖口的刺繡,總不過是這兩個人,無論哪一個,對賀時年、對太子都是有益的。
不同的是,若是當今告知,則說明東宮的太子之位穩如泰山,皇帝對太子十分信賴,也在告訴太子要在他百年之後對賀時年多加彌補;若是皇後之意……那對賀時年的好處更多些。
撇開那些事情不談,時下太子的地位穩固,哪怕文從翰與他交好,也不會牽扯到奪嫡之鬥引來性命之憂。相反,當今是很樂意為兒子培植心腹的。
少年才子,家世不顯,妻族清貴,心性端正……怎麼看,都是一個絕好的、為太子左膀右臂的人選。
隻要文從翰能夠保證心態,考場上不出差錯,他的文章水平錦心心裡有數,按錦心的標準估摸著,種種加持,二甲前列是穩了的,其餘就看皇帝的心,若是當今狠下心來,一個少年探花之名或許會傳遍京都,也未可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