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老對錦心的大半症狀都無能為力,隻能在治療風寒、發熱的方子之外加上鎮靜安神的藥物。
錦心這一場病來勢洶洶,常起高熱連日不退,徐姨娘被嚇得丟了三魂七魄,也顧不得文從林了,就搬到園子裡住,日夜守著錦心,不離床榻左右。
佛堂裡的香燒了一炷又一炷,蕙心與未心也被驚動回家來探望,謝霄那邊得了消息嚇得夠嗆,也顧不得荀平那邊,連忙寫信寄去京中。
此刻也顧不上什麼大局了,若錦心真有個長短,那……賀時年那邊也就穩不住了。
無論怎樣,錦心這病都不能瞞著賀時年。
病是好是壞是兩說,病愈了自然萬事大吉,若是不好……那瞞著賀時年一時,他會後悔一世。
信件寄到京中需要些時候,錦心這邊在昏迷了五日之後終於醒來,其實她也稱不上昏迷,更像是長睡著,燒得神誌模糊一直沒有清醒過來,分不清現實中的黑日白晝、時光長短,一直掙紮在夢中。
她夢到太多太多的事情,這些年她的夢境做了一輪一輪,一直都是反複的,從出生到死亡算作一世,那一世的事情這九年裡她已夢到了不下十次,每一次在夢中都是痛徹心扉、遺憾無奈、悲愴滿懷。
似乎天不眷她,那些歡喜的事情皆是一帶而過,總是各中能令她悲慟萬分的事情相繼上演。
或許……是因為前生她歡喜本就不如悲慟多,便是叫她開心得最多的文從林與賀時年,也曾叫她一次又一次的在痛苦與擔憂中咬牙堅持。
婄雲本是最沉默安靜的性子,是在前世她每日忙於政務中不得抽身片刻的繁忙時光中,逼著自己學了琴箏、學會了說笑話來哄她放鬆、哄她開心。
可惜收效甚微。
因為那時她已經逼著自己開始為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後的事情布局鋪路,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天能活,隻能儘自己所能地用儘還清醒著的每一分每一秒來為後人鋪路。
那段時光對她而言是充滿了黑暗的,她也無助,午夜夢回間也有惶然無措,但她不能表露出來。當時賀時年在北境對敵,文從林征討亂軍,文從翰領重命為推行新政離京往江南整頓吏治收攏民心,她是朝中最後一根定海神針,她若露出一絲脆弱,朝中人心不穩,邊境怎安?
直到今日,錦心在夢中再次見到那段時光,還是會隱隱地有些無力。
無力,是因為精力已經被耗空了,隻有咬著牙堅持下去,卻又不知自己還能再堅持多久。
短短五日間,錦心的夢境又過了一個循環,夢中她再次從呱呱落地的嬰兒開始,又一次經曆了家破人亡,生老病死。
或者說她連“老”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病死了。
年未及四十,尚在壯年,仍有滿腔鴻鵠誌,又許多想法政策尚未來得及實現,隻能傾儘全力為後人鋪路,又不確定自己給後人鋪的這條路,最後能落下幾分。
一大場夢醒來,渾身無力,滿心疲累。
她就是這時睜開眼的,從心底裡升起的疲憊讓她好像連睜開眼的力氣都沒有,她在神智清醒之後渾身虛軟躺在那裡許久,等終於睜開眼,眼前又是白茫茫一片,模糊得看不清東西,疲倦感又湧上來,叫她想閉上眼睛,再沉沉地睡一覺。
再睡一覺,是會再做一場大夢,還是會好好休息一回?
而且她現在……到底是醒來了,還是仍在夢中,正在一片白茫茫中等待接下來的夢境呢?
她也不知道了,她隻是太累了,有些堅持不住了。
“主子?主子!”婄雲帶著哭腔的聲音衝進錦心的耳朵裡,叫她頭腦猛地一清,閉到一半的眼睛又睜開了,“婄、婄雲……”
錦心的聲音很輕,因氣力不足而飄忽虛弱,若非以婄雲的耳力是絕對沒有人能夠聽到的。
婄雲一直提著的心猛地放下了一半,連忙握住她的手連聲應道:“誒、誒,奴婢在呢,我在呢,您放心,我在呢……”
在夢魘中掙紮了五日,她多少能猜到錦心此時心中有多少惶恐無力,因為前世的中中,至少有七分,是她陪著錦心,一步步走過來的。
因而她更害怕,若是錦心就這樣被痛苦與無力糾纏束縛在夢境中醒不過來。
幸好,錦心醒過來了。
“沁兒!”徐姨娘少有這般驚慌失措的模樣,她手中沾著水的巾子一鬆,直直落到水盆中也顧及不上,急忙撲到榻前握住錦心的手,“你可嚇死阿娘了……”
聽到東屋裡的響動,在西屋裡坐立不安數日的文老爺第一反應就是衝了過來,他顧不得細思是不是女兒醒了,隻是衝過來之後,看到的第一眼是錦心躺在榻上、睜著眼,他才反應過來——啊,是女兒醒了。
旋即便是狂喜湧上心頭,他重重地鬆了口氣,啞聲吩咐:“快、快去,閆老和乘風道長呢?快請過來……”
文夫人也歡喜,卻算得上是此時最清醒的哪一個了,吩咐人道:“去將膳房備著的粥羹取來,四姐兒相比餓了,知會幾位姨娘一聲,告訴她們姑娘醒了,莫要擔心了……”
蕙心、未心這幾日都留在府中未曾回去,此時紛紛擠進西屋裡,見錦心意識清醒便鬆了口氣。
錦心醒來,一家人是如何歡喜自不必提,隻說一直留在文府名位陪伴蕙心實則是在等消息的謝霄聽了便是猛地鬆下一口氣,又匆匆鋪開紙墨寫信。
這消息要用飛鴿傳書去京中,但求儘快。
飛鴿傳書要從荀平那邊走,荀平得了消息也是狠狠鬆了口氣,然後坐在椅子上半晌沒緩過來。
這幾日他一直提著心,如今這口氣猛地鬆了,他才敢多想一點。
也隻是一點。
他不敢去想想,文主子此時若真……了,最後會如何。
文府當中,乘風未進內室,隻是在外屋道:“小姐既然已經醒來,便算是熬過了,貧道便不留了。隻提醒小姐一句,是福是禍,明年自清,眼下珍重自身才是緊要,這最難熬的關頭,才剛開始呢。”
錦心已經沒有氣力說話了,五日水米未進,強喂進去的藥也是吐得多喝得少,這會她拋去斯文禮節想要大口大口地吞咽軟爛的米粥,又因為連咀嚼入口的力氣都沒有,隻能一點點將被送入口中的粥水用舌頭抿兩下然後用力咽下。
徐姨娘因此心疼得眼圈都是紅的,仔細地一口一口將米粥喂進錦心口中,自然分不出心神去顧及那些。
還是文老爺急忙問乘風道:“什麼叫最難熬的關口?什麼叫明年自清……道長,您是出家人,有大能耐在身上的,當年也是您一眼看破小女命中多磨難最終卻能得平安,這些年小女也多仰仗您,如今……還求您幫幫小女。”
他深深一禮揖下,乘風心中有幾分無奈,也對他行了一禮,“善福壽不必如此多禮,貧道並非無心之人,能幫上小姐的貧道定然全力幫助不留餘力,可這一路……還是要小姐自己走過去的。小姐命有福星高照,最終必定平安,還請您放心吧。”
他也隻能說這中帶著點暗示的囫圇話來安慰文老爺,文老爺也不知聽沒聽進去,慘然一笑,“多謝道長。”
此時京中,賀時年莫名地也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幾日他常是隱隱地感到不安,沒緣由地覺著揪心,心中略有幾分揣測,寫了急信飛鴿傳書去金陵,可如今還沒個消息,他知道信鴿可能都沒飛到金陵呢,隻是提心吊膽又強按捺住急意,咬牙等著。
此刻他精神莫名恍惚一瞬,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脊背額角都被薄汗濡濕了一片,心裡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猛然鬆下,好像冥冥之中,他心底的一塊軟肉捱過了刀鋒,帶著傷,又安了回去。
身邊秦若的聲音響起,“金陵那邊還是沒有信來,馬已備好了,咱們隨時可以動身。一路快馬,沿途有好馬替換,日夜兼程,最快十三日便能到達金陵。隻是京中這邊怕是不好交代。”
賀時年咬著牙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沉沉地出了口氣,啞聲吩咐秦若:“再等金陵那邊的信,飛鴿傳書最快,五日裡若還沒有消息,咱們便走,隻說我回去為父母修整墳塋、祭奠父母,不管那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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