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平來的急匆匆的,錦心彼時剛打發走府裡來的人,她在梅園裡靜養的這段日子,家裡人也常過來,今兒是文夫人叫身邊媽媽過來送些東西,探望她身體,又喊她回府過重陽去。
原來是中秋前頭,錦心染了一場風寒,彼時大節將至,是徐姨娘帶著文從林來接她,正碰上她發了熱,用藥發汗呢,一時又是惱她病了也不知會與家裡,又心疼她這一年來多災多難地道,又為她身體著急下,哪裡還記得帶女兒回家過中秋節的事。
人說卑不動尊、幼不動長,可自家孩子自然是自家心疼,文老爺聽了信,又不想折騰錦心回來,又不願叫小女兒孤零零在園中一人過團圓節,幾番思量,終是與文夫人商量著,一家人都到錦心這園中過節了。
這雖不合規矩,可為人父母的,若有疼惜小兒女之心,哪裡處處顧得規矩,總是自家孩子更為緊要的。
年長的三位姑娘都出了閣、文從翰一家也上了京,文家少了許多人口,可即便如此,錦心這小園子,三四處院落、不足百間房屋,也是不足住的,眾人隻留一夜,探望過錦心,節上戲酒熱鬨了半夜,次日便回城了。
文老爺放心不下錦心,但一不能留下,二也不能強折騰著將人帶回去,見女兒瘦削的模樣,心裡好不難受,徐姨娘心中難受之情豈不比他更劇百倍?時便與他商定在園中照看女兒,隻叫他們帶著兒子回府,她照看著女兒,最晚不過冬前便帶女兒回家。
然而世事多半不遂人意,徐姨娘在園中沒幾日,被留下看家的周媽媽慌裡慌張地來報徐姥姥不好了,徐姨娘聞言大驚,錦心也提起一口氣來,又想著徐姥姥上輩子身子極硬朗,便是她閉眼之前老人家還好好的呢,怎麼這會子就不好了?
徐姨娘急急忙忙進城回娘家去瞧,過去了才知是一件烏龍,兩邊話給傳岔了,不過徐姥姥病了也是真的,她見老娘親病得麵色蠟黃咳嗽嘔吐,心裡著急,艱難取舍,到底女兒的風寒已經好些,便命人回府回話,留在娘家為母親侍疾了。
這裡頭一趟波折實在是一筆糊塗賬,傳話的婆子也吃了掛落,錦心不在意那些,知道徐姥姥安好她便心安了,這日晨起又見了府裡來的人,她的風寒確實也好了,身上雖還有些不適,但如今最熱的天氣也過去了,眼看要入冬,家裡是必不肯叫她冬日還在園子上的。
她知道這園子幾處院落屋室底下都鋪了地龍,說不得比家裡還暖和,文老爺文夫人他們可不知道啊。
當下對來的媽媽點了頭,說定回家的日子,給這頭留出收拾東西的時間,那媽媽便極歡喜,道:“姐兒好了,能回家去,老爺、太太定都歡喜得什麼似的,我回去可有一份好賞錢了。”
品竹那邊端茶碗進來給她添茶,錦心覺出不對來,端著蓋鐘兒的動作一頓,抬眼輕瞥她一眼,見品竹麵容有幾分鄭重,便似是隨意地笑道:“媽媽在我這拘束,不妨叫她們引你下去吃茶果點心去吧,我這幾日沒什麼胃口,屋裡也不願見果子味兒,倒是下房中坐去,再叫她們把那好果點端來吃,從城裡一路過來辛苦了,媽媽不要急著回去,在這邊歇一歇吧。”
都是在府裡有些臉麵輩分的,盧媽媽與她也熟悉,這會隻當錦心不耐煩人在屋裡了,便笑嗬嗬地近前去,熱情地拉她下去吃茶,也不容人拒絕,三言兩語地就把人給拉走了。
錦心看品竹一眼,問道:“怎麼,出什麼事了?”
“平先生來了,急著見您。”品竹低聲答道,這平先生指的無非就是荀平,錦心聽她說荀平著急,便目光微沉,心裡忖度著是不是京裡賀時年那邊出了事,命道:“快叫他過來。”
她卻沒想到,竟是西邊有了動靜。
荀平帶來的東西她很熟悉,各地密探暗網聯係傳遞消息的紙張,裁成三指寬四寸長,看大小是飛鴿傳書用的。
上麵的暗語她許久不用的,但有些東西哪裡是一時不用就能忘了的,她隻看了一眼,不肖多加思忖,便對著換算出了其中的真正內容。
恐已暴露行請謹慎畫眉
錦心指尖摩挲著對應出畫眉名號的那幾個字,問道:“蕭嘉煦身邊那個?”
“是。她性情一貫穩重,如今急匆匆傳信回來,恐怕是已被察覺懷疑了。”荀平忙道,見錦心眸光晦暗莫名,又忙補了一句,“她隻與屬下單線聯係,為她傳遞消息的中樞也與在夏狄的暗網分離,哪怕蕭嘉煦真發現了她,也不會順藤摸瓜探查出咱們的暗網。隻是……”
錦心聽出他的未儘之語,擺手叫婄雲秉燭來,淡然道:“將這一支撤下吧,能保一個是一個,如今不是那緊要關頭,也不是需要他們拚了命去的年月。”
“是!”荀平頓時鬆了口氣,隻是兩邊飛鴿傳書雖快卻還有時日之差,他自得了信後心中便一直惴惴不安,若這幾日裡畫眉與她那一條線就出了事,那就不好了。
他一邊急著回去傳信,又料定錦心怕還有彆的吩咐,便垂首靜候片刻,果然,錦心道:“叫咱們在夏狄的人馬全部隱蔽蟄伏,行事千萬小心,不要露出馬腳。無論蕭嘉煦是怎麼發現懷疑到畫眉身上,以他的性格都不會善罷甘休,他如今在王庭中處境艱難,反應倒不會太過迅速,現在把畫眉這一條線的人撤下還來得及。此後蕭嘉煦身邊的一切事情還如往常,對他的關注要更加密切,一切事物事無巨細都要彙報回來,以及……叫他們行事務要小心謹慎,不可激進冒險,以保全自身為要。”
錦心囑咐道:“如今不是當年了,不許要暗探血肉換那隱蔽消息來保山河,他們在夏狄王帳內要做的事情很多,打探消息反而是次要的,便也不必驚擾了蕭嘉煦,遠遠監視著便罷了,在蕭嘉煦身上,什麼事都不要做。”
錦心目光微有些冷,“無論他是誤打誤撞還是多年蟄伏,又或者真是……,咱們且以不變應萬變,看他下一步怎麼走,再做打算吧。”
“主子慈悲。”荀平深深一拜,錦心自嘲地一笑,“咱們這些人,滿身滿手都是鮮血,慈不慈悲還有什麼的了。你且去吧,夏狄那邊要更加上心,事關蕭嘉煦的,事無巨細都要報給我來。”
荀平沉穩應下,便匆匆離去了。
他走了,錦心坐在那裡出神半晌沒回過神來。
婄雲走過來給她添上熱茶暖手,溫聲道:“大不了先將他做了,往後也不必顧忌著他,人死了隻剩一把骨頭,還怕他什麼?”
可看出他們兩個積著舊怨在裡頭了。
但錦心也知道婄雲說這話多半是為了哄她,真要對蕭嘉煦動手……她上雖然提防蕭嘉煦,卻也狠不下那個心,賀時年也當是如此。
當年蕭嘉煦隱姓埋名下江南,他們曾有過一段結伴的恩義,也曾把臂同遊過,後來東西操戈乃是國戰,相互陰損手段使出有一籮筐去,但蕭嘉煦也曾保下賀時年一條命在。
他們之間的賬是算不清了,無論為敵還是為友,到底有幾分敬重在的。
而且……若真如她所猜測的那般,這蕭嘉煦,怕是殺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