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著錦心的意思,將本來要出口的話吞了回去,理智回籠,順著錦心的話題繼續談了下去。
錦心揚眉輕笑,“那對你的名聲可不大好。”
“一個與太子同父同母卻隱姓埋名的兄弟,還要什麼名聲呢?”賀時年笑了,“我就是要正大光明地擺出來,你就是我的軟肋,他才會更放心。”
這個他指的是誰錦心立刻反應過來,也因此才微微蹙眉,賀時年笑道:“好了,理他做什麼?太子如今也立得住了,打夏狄的時候八成會隨軍親征,屆時……隻要這一仗打下來,太子在朝中的聲名地位就徹底無人能夠動搖了。屆時我便可以抽身離去,管他皇帝還是親爹,咱都不伺候了。”
錦心思忖瞬息,問:“是今年嗎?”
賀時年點了點頭,“去歲朝廷已在南疆屯兵,糧草甲胄已經耗費了一筆,真要動兵,開拔之資又是一大筆,皇帝舍得拿出這筆銀錢,便是下定了決心,但也要儘快打下夏狄,才能減少損失。約莫最晚不過夏日,朝中定下主帥人選,便會動兵了。太子有心出征,所以我在金陵不能留太久。
他深吸了一口氣,嘴唇蠕動兩下有點想要罵人的衝動,最終還是咽回去了,低聲道:“所以我隻能陪你到月底,秦若他們到達之後,我們要以最快速度修整墳塋,然後回京。”
“太子若要親征,你勢必與他到陣前,那蕭嘉煦那邊確實好辦些。有他出麵賣人,有些情報拿出來就是光明正大的。夏狄雖然這些年被日積月累的侵蝕腐朽,到底鐵騎的底子還在。不過……有我們大寧的戰神在,我相信瑨出征的軍隊一定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對不對?”
錦心沒接賀時年的話,而是伸出手臂攬住他的脖子,眼兒帶笑地看他。
“要出征的是太子,我隻為他壓陣,保他平安。不過……”賀時年笑著傾身,在錦心的額頭上落下一吻:“若你在京中,我會儘力壓短戰線,儘早歸來。”
錦心笑了,“那我應到街上看你打馬歸來,算來前世今生,我還沒有在街上接你回家過。”
“太子親征,回朝後皇帝一定會在城外迎接賜酒,進城的時間約莫不會很早,你且在府中等著,我晚上就去見你。”
錦心搖了搖頭,“我若不在那日到街上看熱鬨,咱們的戲豈不是演下不下去了?既然說是你早就惦記著我了,那就儘早些吧,便當你我街上重逢,你憶起少年事來,屆時一切順理成章。”
賀時年帶著笑看向她,“倒是布置得好出色的一場戲……我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呢?那個手爐我還收著,此次出征,我會隨身攜帶。”
錦心低低感歎一句,“可憐的小太子啊。”
賀時年道:“任意一場戲,要順利地演到精彩處,就要在出將前邊做好鋪墊。這是你教我的,不是嗎?”
“那便且等爾等出征歸來,咱們再續‘前緣’。”錦心仰頭看他,二人相視而笑。
婄雲站在一邊聽他們兩個三言兩語地就拿定主意,一邊盤算著蕭嘉煦今天把那半盞她特地配了方子的巴豆消受得如何額,一邊分神想——京裡那群人何德何能,值得這兩位這樣細致盤算。
嗬,什麼盤算正經事,分明是在這打情罵俏的。
他們二人現在商量的是怎麼在京中順理成章地將他們的感情過了明路,然後也讓賀時年退隱之事更加順理成章。
人說英雄氣短兒女情長,賀時年若是因小兒女之情而堅決退隱,其中再穿插以對故土“父母”的思念,把這一步棋下好了,主要算計的就是天家那父子兩個。
算計“父”是為當下,算計“子”是為未來。
其實也稱不上是什麼什麼算計,隻是賀時年要打消當今天子如今因為江山傳承而對他產生忌憚,也要為日後太子登陸帝位之後的一切鋪路,那他退一定要退得順理成章。
兒女情長、思念父母、本心中對血親兄弟的退讓之心,這三點加起來,足夠打消當今的顧慮,也在太子心中埋下愧疚。
以此二點,打掉賀時年的身世這個最大的隱患,換來日後幾十年安枕無憂。
其中錦心與賀時年幼年時的交集,便是如今最好的一顆棋子了。
至於這一盤棋,怎麼下才能下出對賀時年而言最有利的局麵,那就是他的事了。
至少太子與他感情深厚,這份情誼,賀時年不想辜負,但為了情誼能夠長久地留存下去,有些手段陽謀,他也要正大光明地用出來。
錦心想了一會,忽然問:“就小時候,我不是給你一個手爐一塊糕嗎?我記得是我姥姥蒸的棗泥蒸糕。”
賀時年道:“回程時,我會去姥姥的鋪子上,買十籠蒸糕路上吃。”
錦心斜眼覷他:“聰明啊。”
賀時年笑著捏著她的手,也側臉笑眼瞧她:“所以咱們不愧是夫妻。”
婄雲走到外屋去“把風”,眼觀鼻鼻觀心。
錦心的精神頭是有限的,儼然不支持她再熬一大宿,沒一會便有些累得明顯了,賀時年聽她絮絮叮囑叫他自己要注意身體,嗯啊地答應著,坐在床邊,待她閉眼睡沉了方才離去。
醒來便是天光明亮的時候了,繡巧進來服侍,錦心眼睛四處看看,繡巧笑道:“婄雲今兒休沐,昨晚不是與您說了嗎?一早就出去了。廚房備了早膳,蒸的稻米麵蜜豆棗泥粘糕,豬肉嫩豆腐的小餛飩,我就叫人端進來去。”
“什麼時辰了??”錦心揉揉太陽穴,問道。
繡巧道:“巳正二刻了,早晨老爺太太與姨娘一塊來瞧您的時候您還睡著,把閆老請來把了一次脈,姨娘留這兒許久,剛才走的。”
她笑得勉強,笑意不到眼底,錦心看著她,心裡有些無奈,抬手輕撫她的臉頰,“我夢到我快好了,然後在莊子上養了匹馬,我帶著你們在山底下跑馬。”
繡巧不知想到了什麼,眼圈忽然一紅,用力點頭道:“真好!真好!”
“都要定親的人了,還哭。”錦心笑道:“周嬤嬤下月就來接你回家了,到時候可要想我啊。”
繡巧破涕為笑,其實心裡也是發苦的,隻是見錦心還笑著,她又舍不得的哭了,隻能又很用力地點了點頭,“奴婢永遠會想著您的。隻求姑娘允準奴婢成婚後還能進府來服侍您,不然奴婢總不安心。”
“嫁出去,就是奇珍閣的當家太太了,發什麼癡呢,文家的四小姐是有多金貴,叫奇珍閣的當家太太來伺候我?”錦心揚眉笑著打趣道。
繡巧原就半跪在腳踏上,此時將頭埋在錦心膝上,聲音很低地道:“奴婢隻想陪您一日、再多陪您一日……”
她說這話時微有些哽咽,叫錦心亦略感澀然。
她不知要怎麼和繡巧說,才能叫她安心下來,或者說時下,有用的她不能說,無用的安慰之語……繡巧、徐姨娘她們都聽她誰說過許多了,誰都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