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剩下多少費心事,文老爺都得應下了。
文老爺搖頭輕笑,看著她的發髻惡從心頭起,又伸手過去狠狠揉了一頓,直揉得珠花斜墜,又得好生給錦心整理好了。
從外書房裡出來,錦心見麥芽在門首翹首盼望,便問道:“你怎麼來了?有什麼事嗎?”
麥芽道:“姨奶奶使人傳話去,叫我們來等著姑娘,姑娘一出來就到樂順齋去,她有事找您。”
錦心後背一涼,腳步微頓。
她大概知道是什麼事了。
不過錦心也不怕,本來嘛,徐姨娘對她就是好脾氣,她不過是想跟著文老爺出去溜達溜達,又是上京探望兄姊去,於情於理都很合適,她有什麼怕的。
就是……有時候吧……你對外人再冷靜睿智,對著自己老娘,那也是什麼法子都用不出來。
管你在外頭怎麼威風八麵淡然超脫,對自己阿娘……誰不慫啊!
錦心心裡暗暗盤算著等會怎麼和徐姨娘說,一路慢吞吞地走到樂順齋,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了,徐姨娘正坐在窗邊炕上針線,微微垂頭、神情平靜,倒是一派歲月靜好的模樣。
錦心微微鬆了口氣,在門口略一頓足,抬手捋了捋鬢發——其實根本是不必要的,方才文老爺已經把自己給揉亂的頭發整理好了。
“在門口磨蹭什麼呢?”徐姨娘的聲音幽幽傳來,錦心立刻揚起笑臉,“我這不是看院裡的花都敗了,想著回頭送一盆山茶來給阿娘擺著……上午我使人送了紅梅花來,阿娘可瞧見了?”
徐姨娘輕哼一聲,“不敢受四姑娘的梅花。這樣大的事都不提前與我說一聲,白要我這個阿娘做什麼用,我還配賞什麼梅花?快都給你爹爹送去吧!好俊的梅花,他送的好園子!”
“阿娘——”錦心軟聲撒嬌道:“您這是說什麼呢?您不是我阿娘麼,我送什麼東西孝敬您都是應當的,一瓶梅花罷了,您若是喜歡,我那裡還有,再叫他們擇好的給你送來,還有莊子上送的些吃食山貨,阿娘可收到了?”
徐姨娘又哼了一聲,錦心走到她身邊坐下,“我不過是想出去走走罷了,當時著急,便來不及來找阿娘商量,若是我不趁著午膳這空檔把阿爹拉住了,下午阿爹就不知忙什麼去了,我兩眼一抹黑,到哪裡堵人去?”
徐姨娘斜睨她一眼,“倒是你有理了。”
“阿娘~”錦心軟著嗓子又喊了一聲,她這黏膩嬌憨的模樣,若叫荀平秦若謝霄他們任何一個人看了都是不敢認的。
徐姨娘卻很吃她這一套,冷著的臉也掛不住了,錦心趁熱打鐵,繼續道:“爹爹要出門,還能帶上家眷,這機會多難得啊?我若不抓著這次的機會跟著出去走一遭,再有下次不知是什麼年月了。……況且大嫂子與二姐都有了身孕,我也記掛得很,若不親眼去瞧瞧,總是不放心的。再說,我活這麼大,正經還沒出去走過兩回了,上回上京去參加婉姐姐的及笄禮,當時身子又不好,沒逛得儘興,這回好容易身子好轉了,又有這樣的機會,我當然不能錯過。”
徐姨娘聽她這樣說,神情便有些動容,隻是口中仍道:“你說你的身子好轉就好轉了?這樣折騰一番怎麼可能受得了,前次從京裡回來,你病了多久,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閆老也說了我可以去,他老人家跟著,定然順利無礙的,何況還有婄雲隨時跟著,阿娘你就放心吧。”錦心見她如此,立即趁熱打鐵,徐姨娘聽說嚴老點頭,才怔了一怔,半晌沒言語。
見她低頭露出思忖模樣,錦心忙道:“阿娘您就放心吧,我保證一路都小心仔細著,聽婄雲和閆老的話……或者阿娘您也去,可以盯著我些。”
徐姨娘道:“老爺帶著太太出去才是正理,我這身份,跟著成什麼樣子?……況我也懶怠動彈,你姥姥這一二年總是鬨病,你們若是走了,明年我就回家裡好好陪她一段日子,伺候她起居,承歡膝下。長輩們逐漸老去了,為人兒女的,能做的也不多。”
錦心斂起笑容,點了點頭。
這是正理。
“好了。”徐姨娘睨她一眼,無甚好氣地道:“你要去就去吧,我不攔著,隻是得叫林哥兒跟著。到了京裡說不上哪裡人口紛雜的,林哥兒跟著你,有他護著你,我還放心些。”
她倒是不奇怪錦心為什麼能那麼快地反應過來文老爺有北上的打算,又能當機立斷地去外書房堵人——她的女兒她自己清楚,心思通透敏銳,隻是素日不願意用罷了,若是用起來,一般人是萬萬不及的。
如此想著,徐姨娘微微歎了口氣,錦心枕在她的膝上蜷縮在她身邊,她便輕輕摩挲著錦心的脊背,久久才道:“你也大了,咱們身子不好,不似你那幾個姐姐,你這一輩子都要在這個家裡,想來也是上心。
你想出去走走,阿娘不攔著你,隻是有兩點,第一個,你自己的身子自己要清楚,總歸是你的身體最為緊要的,旁的事情都比不得;第二個,不要叫家裡為你擔心,等林哥兒大了、能頂事了,天南河北,有他帶著你走,阿娘才放心。”
比起對文從林的嚴厲管束,她對錦心稱得上是“放任”,甚至如今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無非是因為錦心的身子。
便是如今有所好轉,他們也不敢想嫁人生子如何。唯一的期盼,也隻是閉眼之前,不要白發人送黑發人而已。
現如今,對錦心,對天上的神佛,她唯有此一求。
甚至前些年裡,這種想法她連想都不敢想,隻是今年錦心的身子好轉得明顯,才敢稍微有此奢望。
人生在世,為人娘親一場,她隻有此求。
而在此之外,無論什麼事情,隻要錦心歡喜,她都會想儘辦法遂了錦心的心意。
如此想著,徐姨娘閉了閉眼,眼中酸澀濕潤之感愈發明顯,她不願在錦心麵前落淚,連忙側頭避過。
錦心抬手輕輕擦了擦她濕潤的眼角,軟聲道:“阿娘……我長大了,日後還有許多許多年月,我都會陪在您的身邊的。”
“好、好……”徐姨娘啞聲應著,一下下輕撫她的頭發,娘倆靜靜依偎在一起,半晌沒說話。
因有北上一時在前頭,這個年過得也不平靜,蕙心聽聞他們要上京去,心裡頗為豔羨,隻是謝霄無詔不得擅離金陵,她隻能托文夫人替她給雲幼卿、瀾心帶去許多東西、信件,並轉達她的問候與關心。
倒是未心可以跟著走一遭,她盤算了一下年後的生意事務,與謝陵商量一番,此時若去京中,有兩項事務,一來是往京中去盤賬、梳理梳理北地的店鋪,二來則探望有孕的瀾心、雲幼卿二人。
再有一點就是有些謝家往年的人脈關係也應再去走動一番,日後運用更加順手,若隻在書信節禮上下功夫,到底不如親自登門去走上一番。
如此細想,愈發覺著北上可行,二人於是議定了此事,與謝重華打了招呼,未心便開始安排各處事宜,準備年後與文家眾人一同啟程。
家中眾人聞言都頗為歡喜,唯有本來聽說要上京還頗為激動的華心有幾分小失落,錦心怎麼問她都不說,倒叫錦心頗為疑惑。
往常也沒見華心與未心有什麼不愉啊,姐友妹恭的,難不成是有什麼事惹得她不歡喜了嗎?
不過錦心這邊怎麼問都沒動靜,文從林對此卻仿佛非常清楚的模樣,這日錦心與婄雲說話時候他在一旁聽著,就“哼”了一聲,“還能是因為什麼,我跟著去她還不高興呢,我們就去!就去!”
錦心頭都沒抬,順手抄著手中的書卷往文從林腦袋一糊,“寫你的字吧!今天不把昨天今天的都寫完,明日給你再翻一番!”
文從林嘟嘟囔囔道:“我昨兒個是真有事……”
“和人跑馬去,本來下午就能回來,為了躲練字生生在外頭逛到晚上,這就是你說的有事?”錦心柳眉一揚,文從林訕訕一笑,“阿姐你怎麼知道呢?”
錦心輕哼了一聲,“你那點小心思,還能瞞過我嗎?”
文從林悶悶地低頭寫字去,錦心瞥他一眼,眼中有幾分笑意。
至於文從林說的話,錦心是半分沒往心裡去——笑話,她的小華心那般斯文知禮,怎麼可能隻因為哥哥姐姐同行上京就不開心了?必然是有旁的事情在裡頭的。
至於是什麼……錦心自己也拿不準,但孩子大了總有秘密,她索性也不再探究。
華心都這麼大了,自己心裡也該有些數,若是有什麼事情是她自己解決不了的,自然知道找人尋求幫助,如今她沒說,錦心便也不多問了。
華心一貫懂事,不似文從林,撒了手立刻就是野馬一匹,她如今漸漸大了,也該有些自由了。
錦心如此想著,卻還是叮囑婄雲多關注華心一些,若是再有什麼異樣她好早些知道。
過了年沒出正月,文家的船隻便揚帆啟程了,在家吃過元宵上的船,雖然已經立了春兒,江上還是有些寒意的,錦心住在船上二樓,文從林與她毗鄰,婄雲、妍兒等人隨侍在側,後有拉行李的小船,另外小安、麥芽此番隨侍上京,便在小船上看管行禮、伺候茶水、偶爾上船來替換婄雲與妍兒叫她們下去歇息。
這一路慢騰騰地走,親眼見著兩岸逐漸從殘冬未儘轉至綠意蔥蔥綠柳紅杏桃李爭春,這日天氣正好,錦心走出船艙來,隨意握了釣竿釣魚。
因是在江上,兩岸寂靜,倒也未帶幃帽,錦心坐在躺椅上,手隨意地搭著釣竿,還握著一卷書慢慢翻著,身邊小茶吊子上咕嘟嘟滾著茶水,日子多愜意。
看賬目看得頭暈眼花的文老爺從船艙裡走出來便見錦心在這臨江垂釣,不由感慨道:“還是小四悠閒啊,林哥兒他們和五兒呢?”
“林哥兒、興哥兒、和業哥兒在裡屋打牌,五兒暈船,睡著呢。”自到了船上,因有船工們在,雖是自家船隻,船工也都是自家的,文老爺便不再喚錦心與華心的名諱,改以序齒喚之。
錦心出來前已經溜達一圈看了一圈的弟妹們,這會答得也順暢,文老爺聞言道:“小五兒暈船還沒好轉?我得瞧瞧她去。”
“我叫婄雲把前頭配的藥給小五拿了兩瓶去,吃著聽說見點效,隻是不吐了,每日還是這樣暈乎乎的嗜睡。”錦心道:“爹爹瞧瞧她去吧。”
文老爺點點頭,轉身走了兩步,又扭過頭來叮囑錦心道:“這會日頭好也罷了,等下晌裡,江上若起風了,快回船艙裡頭去,染了風寒可不是玩的。或者找你弟弟們打牌去,看著給他們散點零花錢,贏了是你的,輸了來找爹爹。”
“誒!”錦心笑眯眯乾脆地應了,文老爺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
若論打牌,那幾個三家也玩不過錦心一個啊,真叫錦心和他們玩上了,是錦心給他們散零花錢還是掏空他們的零花,就得看錦心的心情了。
不過做弟弟的嘛,哄姐姐開心也是應當的。何況……一個個小小年紀就打上牌了,和家裡人玩也就罷了,出去若被人拉到賭場裡去賭可不是什麼好事,就叫錦心去,震懾震懾他們,叫他們知道知道天高地厚才好。
如此想著,文老爺輕哼了一聲,轉身去了。
船靠岸的時候已是季春時節,京中的天氣也有幾分炎熱了,文姝晴早得了信,帶著侄媳婦與侄女在岸邊翹首等待著娘家的船,甫一見眾人,激動得不行,忙拉住文夫人的手,“哥哥嫂嫂,你們可算是來了!”
文夫人握著她的手四下裡看看,見了女兒與兒媳,眼睛便落在她們兩個身上,久久舍不得離開。
“給父親母親請安。”二人齊齊見禮,文夫人忙攙扶住她們二人,“快起來,快起來,這身子重著要小心,就彆管什麼規矩禮數的了……”
見她四下裡瞧著,雲幼卿軟聲笑道:“安姐兒本也要來的,隻是前日她有些咳嗽,媳婦想著港口風大,若見了風又成了風寒就不好了,小四要來,她病了豈不是對她姑姑不好?就叫她老實地在家喝藥了。夫君本也要來,隻是晨起忽然有傳召,進宮去了,朝堂上的事媳婦沒打聽,想來是要事,耽誤不得,媳婦正好自己與姑母、妹妹來接父親母親與弟弟妹妹們了。”
“都是小節,小節,自己人沒那麼多講究。”文夫人連聲道,瀾心也忙道:“斐哥來了,才剛車上給我取披風去了——瞧,這不是來了。”
文夫人見趙斐來了,而不是叫瀾心挺著肚子一人出門,心中才略感滿意,對著他的時候笑得分外和藹,今年趙斐參加了科舉,本月初殿試已完,也不知他成績如何。
隻是當下也不好細問,文夫人按捺住心中諸事,握著女兒與兒媳的手往岸邊上走,未心近前兩步來拉住錦心的手,叮囑她:“你就先跟著我走吧,那車上人多,你恐怕待不住。等我我與你姐夫先送了你,然後再往彆處去。”
謝家在京中也有宅院,同樣是早命人打掃了的,今兒錦心她們自然是往文家在京中的宅子——也就是文從翰夫妻如今住著的府邸。
馬車一路走到文家,雲幼卿自然是早早將院落婢仆準備周全,這府邸自然不如金陵的大,可被拾掇得周全,住著也算舒心。
錦心被引到收拾好的院落中梳洗更衣,眾人一路來不說風塵仆仆,但在船上生活自然沒有在岸上便宜,腳一落地,自然是先梳洗一番再敘話。
更衣過後,眾人齊聚到主院裡,這些年文從翰夫妻倆並未在主院居住,隻擇了一處方便院子住著,正院還是空著,留給文老爺與文夫人,文夫人見了口中說他們多禮,心中還是頗為熨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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