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可是金陵文家四姑娘?”亭外一著婢女裝束的婢子亭亭立下,看似得恭順實則下巴微揚,有幾分貴主身邊人的矜持傲氣,又或許是因為隻是對著一皇商家的女孩。
錦心慢悠悠地瞥她一眼,笑了,“我便是,你待如何?”
婢子揚頭道:“我家主子請姑娘過去一敘。”
錦心帶笑的眼兒在她身上緩緩劃過,目光幽靜似是一池靜水,被一隻躁動的鳥兒輕輕一點,池水仍舊安靜,波瀾不驚。
婄雲自顧垂頭理了理錦心身上的披風,錦心道:“敢問令主人是哪一位?或者你是公主府內的婢女,身份如何證實?我又怎知你究竟是不是公主府的人、究竟是領了誰的命令來叫我的?”
婢女有幾分惱了,聲音微沉,帶著些威脅的意味在其中,“公主要見姑娘,姑娘最好還是不要耽誤了,免得錯過了公主的雅興。能夠麵見公主,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福分!”
“可真是天大的福分啊。”錦心意味不明地重複了一遍,婄雲上前一步,客客氣氣地道:“您向那邊瞧瞧。”
來人皺著眉道:“你們速速隨我去見公主——”
“讓你看你就看,哪來那麼多廢話?”錦心確實有些不耐煩了,獨處的清淨時光被人打擾,來的又是惡客,總是會叫人心中不快的。
因而她眼中帶著幾分冷意,流露出的幾分威勢叫那婢子不自覺地低了頭,身體不受自己控製地往一邊看,卻隻見幾名公主府的奴仆來往端遞茶水,未見其他。
她感到有些疑惑,婄雲冷聲道:“公主府內婢仆一應都是統一裝束,姑娘也不知是哪位貴主身邊伺候的丫頭,冒稱公主近侍來蒙騙我家姑娘,究竟是何居心?!”
婄雲一旦疾聲厲色起來,一身威勢不同常人,那婢女被震得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遠方這時一位著公主府女官服製的年輕女子在兩個公主府婢女的擁簇下緩緩而來,見此情狀似有幾分驚訝,先向錦心道了萬福,然後才笑著道:“公主素聞文家眾女美名,好奇已久,才在那邊看到四姑娘在此處賞景,便譴奴婢來邀四姑娘過去,那邊的桂花今年開花極早,芳香馥鬱金黃濃艶,想來四姑娘也會喜歡。”
她說話倒是客客氣氣的,錦心聽了卻無動於衷——什麼叫“好奇已久”?人家聽聞美名是向往已久,這好奇二字,放到人身上,又是二人如今這等懸殊身份,天然就帶著上位者的傲氣與不屑。
再者文家眾女美名……多大的名聲能從金陵傳到京城啊,這理由想得是半點不經心,又或者是經心了,更有些威懾的意思在其中。
何來的美名?恐怕是得賀時年傾心來的美名吧。
不過錦心倒是未曾拒絕,若是再耽誤下去,恐怕今日這出戲便演不下去了,於是淡淡道:“我這才有一個自稱是公主府婢女的人,二位可要辯一辯左右孰真孰假?”
“奴婢是公主近身此事真實明晰,您在此任意叫一人來,都是識得奴婢的。或者您心中不信,那奴婢有此為證。”說著,她從腰間取下一塊腰牌向錦心展示,烏黑的牌子上頭赫然有描金的“元宜公主府”五個大字。
先頭那婢子已是一腦門的薄汗,錦心淡淡瞥了她一眼,緩緩起身,“那便走吧。這位……姑娘,也不知是哪位貴主派來的人,替我多謝厚愛,容文某不恭了。”
能在公主府中行動自如,即便今日宴會賓客身份門檻不高,能讓婢女行事如此有恃無恐的定然也不是尋常身份,何況那婢女穿得比平常小家小姐還要講究些,那股子傲氣也不是尋常府邸能養出來的。
錦心估摸著八成是承恩公府的大小姐身邊的人,元宜公主的親舅舅的幺女,也是賀時年如今名義上的義妹。
熱鬨啊。
錦心皮下肉不笑地牽了牽唇角,就在元宜公主府的偏僻院落裡來回轉圈圈的賀時年忽然打了個寒顫,謝翼疑惑道:“怎麼了?”
“我忽然覺著後脊骨有些發涼。”賀時年頓了一頓,“元宜殿下不會為難阿錦吧?不成,我還是得去看看。”
說著,他就要往出走,謝翼忙用力拉住了他,“阿旭、阿旭、你就彆去添亂了,母後今日難得有興致出宮賞花,又想見見那文家四姑娘,你這會過去了是什麼道理?況且母後一貫性子慈和,斷不會為難文姑娘的,你就放心吧。”
賀時年心道:我哪是不放心我媳婦被欺負啊。
他是忽然有一種不大好的預感。
賀時年悄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灌了大半碗茶下去,蹲在牆角試圖聽到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動靜。
謝翼看著他這個樣子是痛心疾首啊——我好好的弟弟啊!就這麼落入情網了!還是單方麵對人家一往情深!
且說錦心那邊,她帶著婄雲自然地出了亭子往出走,眼眸看向亭外候著的女官,身形瘦削,但挺拔矜雅,有一種說不出的有力、好看,“請,帶路吧。”
女官微微欠身,竟然在眾目覷看下順從地轉身引路,一開始那個婢女驚訝地張開嘴,想要說句話,喉嚨卻好像被堵住了一般,什麼都沒說出來。
一路向西行,未走出多遠便有一個衣著簡樸的老嬤嬤站在那裡,女官側頭間不著痕跡地與她交換眼神,老嬤嬤微微頷首,轉身快步離去了。
錦心麵色平淡地被公主府的女官帶著兜了一大圈子,心裡有些想笑——這種手段使得拙劣至此,這位公主身邊的人還真是少曆練。
方才那個嬤嬤是皇後身邊的人,她前世其實是見過,皇後的心腹乳母,前世陪著皇後衝殺進皇宮裡的人,後來她的人沒撈出皇後,但把這位老嬤嬤撈了出來,不過撈出來之後那位老嬤嬤隻見了賀時年一麵,便自刎了。
自儘前她表示自己能夠幫助賀時年向天下人證實先帝嫡子的身份,可惜他們當時沒那打算、賀時年也沒想以謝氏子的身份再登臨皇位,這位老嬤嬤便自儘追隨皇後而去了。
一場主仆情分,倒是令人敬服。
最後錦心被那位女官引進了公主府的偏僻院落中,上房裡堆疊錦繡珠玉華貴,上首赫然端坐著一位華服麗人,越是二十不到的年歲,身著淡紫繡鸞鳳錦袍,發挽鳳鈿,打扮華美,容貌不算極為出挑,卻生得極為端正,兼之氣度雍容,亦稱得上是位美人。
錦心心知這便是當朝皇帝獨女元宜公主了,向東屋的方向,落地罩後隔著一扇極大的檀木落地山水畫插屏,錦心不著痕跡地收回了目光,從容向元宜公主見禮,“民女文氏錦心,見過元宜公主殿下。”
元宜垂眸打量著她,見她行舉得體,姿態雖然溫順,脊背卻挺得很直,一舉一動便是與京中貴女們比起來也分毫不差,甚至更為從出挑,心中說不上是滿意還是怎的,隻是向屏風後看了一眼,旋即緩聲道:“請起吧——早先聽過你們文氏姊妹的名聲,也見了你二姐幾麵,隻是今日見到你,才知何謂不凡。”
“民女天資平庸,受不得公主如此誇讚。”錦心平靜對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