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總算安撫好婄雲,聽了她的轉述,錦心心裡隻有一個想法——她這位大姑姑,是祖父祖母撿來的吧?
這什麼腦子什麼想法,隻能說是又蠢又壞又肆無忌憚。
她們老文家怎麼會有這種人,又毒又蠢。而且謀算這種事情就在人家院子裡,光天化日的也沒個忌諱,她是從定頤堂裡出來的時候忽然手腳俱斷不會走回屋裡關上房門嗎?
其實錦心真是錯怪了她們……吧?
從定頤堂出來,再出內院,向外院客院有一段非常隱蔽的小徑,她們商量那件事的時候正在那段小徑中,四下隱蔽無人,何況如今正在正月裡,天氣還有些涼,下人們一般都候在下房中等候吩咐,沒有那個人閒來無事會在外麵逛蕩。
她們兩個哪裡會想到還有一個隱蔽在後的婄雲在聽她們談話呢?文姝曣身邊那個嬤嬤倒是謹慎,說話前四下裡都細瞧了瞧,可若是婄雲還能被她們發現了痕跡,前世今生大幾十年可不是白混了嗎?
所以密謀此事栽倒在婄雲身上其實不冤的……吧?
好吧其實還是她們兩個不夠謹慎細致,在人家光天化日之下密謀這種事情,真當哪裡都是她們家呢。
錦心沉默了下來。
婄雲繼續咬著牙,陰惻惻地一笑,“奴婢就去做了他們娘倆還有那個黑心肝的毒婦老奴才,一劑藥下去保準乾乾淨淨半點痕跡不留,彆人也懷疑不到咱們身上!”
“婄雲啊……”錦心收回神,語重心長地道:“咱們如今行事要遵紀守法些,曉得嘛?”
婄雲擰眉不解,遲疑了一瞬才小心詢問道:“您是打算……”
“幾個小嘍囉罷了,不算什麼,她若能替我、替阿旭在父親那裡探探路也是好的。”錦心倒是沒怎麼惱,隻是有些好笑——這麼多年啊,從未有人想用這般低劣蠢毒的手段算計她。
真是退出江湖刀鏽了,當年的刀光劍影明槍暗箭都變成如今這種蠢笨地讓她看不上眼的粗劣計謀了。
也不知她那位大姑母哪裡來的底氣,覺著文老爺會輕易同意許婚。
先不說這些年文老爺一直沒做她日後成婚的打算(所以錦心才沒有直接想法子處理了文姝曣母子,而是留下他們先給賀時年探探路,日後也有個比較,有魏家人‘砂石’在前,賀時年就更容易在文老爺那邊或得好感),哪怕文老爺覺著她這一二年身子有起色、成婚是好事,又覺著她會因為這些年的體弱名聲不好議婚,文姝曣撞一個天時地利的時間來,難道文老爺在給女兒定親之前就不會查探查探男方人選的底氣嗎?
而且魏家的印象分先就有一個文姝曣在,不說文老爺,文夫人第一個就看不上魏家人。
錦心默默歎了口氣——蠢人年年有啊,可她還是頭次撞上這麼明目張膽地又蠢又毒的。
可真是叫人大跌眼鏡啊。
想她文錦心前世在腥風血雨中立身,明槍暗箭陰私算計經曆過不知多少,這麼蠢毒的手段,真是頭一次啊。
錦心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看向婄雲,無奈地一笑,拉她坐下安撫道:“你先不要急,那娘倆我留著有用。就讓她們先得意兩天,你叫荀平使人快去滁州查一下我那大姑母家叫……魏什麼玩意?的底細,我有用。我那大姑母既然頂上我的‘嫁妝’了,想來是她家有要用的地方,沒準就在她那小子身上,詳查。”
婄雲鄭重點了點頭,多少也猜出錦心留著那娘們的意圖,便沉聲道:“您放心……就等他們先替賀主子探完了路,奴婢再去收拾他們。”
後頭幾個字她說得咬牙切齒的,錦心拍了拍她的手,低聲安撫道:“先給她來兩劑藥,咱們出出氣,隻要不叫她癱在床上沒法接著動作了就沒事。”
婄雲聽了眼睛一亮,用力點了點頭。
從滁州到金陵路程不遠,沒過一二日,用午膳時錦心便聽到大姑太太家的魏家老大到了的消息,錦心持著筷子的手一頓,轉頭與婄雲對視了一眼,然後淡淡隨口似的問道:“大姑母呢?怎麼娘兩個先後錯開來的,倒是怪事。”
小安道:“也是奇了,往前三五年不來一次,和太太一直也淡淡的,從沒有好聲好氣兒說話的時候。這次大姑太太來了竟然那麼熱切,往前那麼傲氣的一個人,在太太跟前受了冷臉竟也不動彈,連著一日多,總在和太太說話。怕是要把這一輩子和太太的話都說完了。”
她說完,沒等錦心怎地呢,華心先噗嗤笑了,錦心淡淡睨她一眼,華心連忙閉口悶頭喝湯,小眼神瞧瞧往上瞥錦心的臉色,姿態倒是端得一派優雅從容。
錦心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嗔了小安一聲,其實小安那句“傲氣”的形容也說得怪裡怪氣的,恐怕她真正想說的是驕橫而不是傲氣吧?
文姝曣從前幾次到金陵,行事都頗較人看不上,小安也是親眼見識過的。如今隻是顧及著身份,言語上有些收斂。不然就小安那張利嘴,文姝曣可落不得好。
那邊小安被錦心嗔了一句,抿嘴兒一笑,轉而卻擰眉道:“也不知是怎麼了,今兒一大早大姑太太便使人往樂順齋去看咱們姨奶奶在不在,我悄悄問了小清姐姐,昨兒個大姑太太也使人去看了,姑娘您說這……”
錦心眉心微蹙,道:“你叫人到我姥姥家給我阿娘傳個話,就說家裡頭有點煩人的麻煩事,讓她在姥姥家多留兩日,先不要回來。”
小安得了她的吩咐,雖有些摸不著頭腦,卻還是乾脆地應下了,“奴婢這就去辦,姑娘您放心吧。”
錦心撂下筷子,抬指輕輕摩挲一下腕間的明月輝,神情晦暗莫名。
晚間到正院裡請安,倒是與魏泰撞了一麵,錦心匆匆側身避過,文夫人忙道:“我東屋榻上擱著兩樣東西,沁兒你帶著榮姐兒過去瞧瞧,選自個兒喜歡的帶去吧。”
錦心沉著應下,帶著華心匆匆轉身離去,因隻是來上房請安,她仍是做家常打扮,襖裙長褂穿得很嚴實,卻擋不住天然比旁人纖瘦兩分的身形,眉宇間有幾分積年累月攢下來的懨懨病態,但因為神情自然眸光清亮,並不顯得無神,反而纖弱雅清得恰到好處,又有一番與尋常女子不同的端雅風範,腳步急卻不顯慌亂,裙擺搖曳間都有幾分禮儀姿態得體的矜容。
並不十分嬌豔,隻是一身氣派非尋常人能夠比擬,本來不過清麗的麵容似乎也愈顯矜雅高華,尤其眉目清冷疏淡,有幾分似乎不屬世間人的平靜冷淡,宛若世外人一般,令人一見難忘。
那魏泰本來不過漫不經心地瞄了一眼,卻一下僵了身子,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到錦心拉著華心拐過屏風進了東屋裡也未曾收回目光。
文夫人見狀擰眉,心中有幾分不喜,略帶警告地咳嗽了一聲,吩咐道:“茶涼了,給大姑太太和魏家哥兒再沏兩碗來吧。”
文姝曣淡淡瞥了兒子一眼,見他失神的模樣,眸中閃過不滿,輕輕咳了一聲警告他。
……
外院客院中,魏泰已在西屋裡坐定,與文姝曣說了一會子話,母子倆提起錦心,魏泰捏了捏指尖,回想著方才在舅母房中見過的麵容,那般不施粉黛也白皙細嫩的肌膚,也不知落入指尖是何等的觸感。
他不自覺地遐想著,忍不住低低笑了一聲,文姝曣不滿地看他一眼,他略一正色,輕咳兩聲做出正經姿態,提議道:“太太,兒這有個提議,您看如何?”
“說。”文姝曣也一樣下巴,魏泰笑了兩聲,道:“改日兒尋個機會,直接將生米煮成了熟飯,我有個朋友,手裡很有一份好藥,再高潔貞烈的女人隻要一碰了那藥——等生米成了熟飯,一切塵埃落定,她身心都是兒子的了,又失了貞潔自然低人一等,等過了門,還不是隨咱們拿捏……”
“你真當你舅舅是泥捏的麵人兒嗎?”文姝曣冷哼了一聲,“快把你這想法咽回去,你若真敢這麼做裡,他就算把女兒塞進庵堂裡,也絕不會叫她嫁進咱們家,到時候彆說嫁妝銀子了,什麼都飛了!你就聽我的,老老實實地尋機會慢慢接觸她,她一個閨閣女子,常年體弱也沒見過什麼男人世麵,你就擺出那公子哥兒做派,對她吟兩句酸詩、隨便送點東西,她覺著你對她好了,還能不動心嗎?這種事情還用我教你?”
魏泰忙搖頭道:“兒子知道了,太太放心吧。”
文姝曣這才滿意地道:“你就隻管專心對付她,你舅舅那邊自然有我呢,你擺出踏實斯文的好姿態來,再叫她傾心於你,我定能說通你舅舅把她許給你!”
言罷,她微微一頓,又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意味深長地道:“論理,我兒便是與文家嫡女也是配得的,不過如今隻落得這個四丫頭年紀合適,倒也可以勉強屈就。不過你也彆看她是個庶出,我告訴你,她姨娘是你舅舅自幼婢子,你舅舅對她還是有幾分疼愛的。你看前頭她那三個姐姐出門都帶了多少嫁妝?不說老大老二是嫡出高嫁,就老三少說也從家裡帶了四五萬去,這還不算摘天巧呢!這小的身子弱,又是親親上加親,為了咱們好生對她,你舅舅怎麼也得給出個二三萬的嫁妝,到時候你那些賭債算什麼?且她手中自幼一份摘天巧的股份,年年有紅利,我看她給丫頭配送都出手闊綽,一定私房頗豐,等到了咱們家,隻要你把她拿捏住了,她那些私房不也隨你花用了?”
魏泰聞言大喜,連忙道:“太太放心吧,兒子一定把她拿捏住。”
“哼。”文姝曣輕哼了一聲,道:“隻有一點,你可不要為她容色所誤就對她心軟了,我們魏家的家業,然後可得有個健康的哥兒承繼,她這病歪歪的身子,不頂用!等她……之後,我再給你看了好的,保準健康好生養,能給你生個白胖伶俐的哥兒繼承家業。”
魏泰遲疑一下,文姝曣輕飄飄睨了他一眼,他才仿佛多痛心一般道:“也罷,也罷。那樣的絕色,可惜了。過門之後,還是過個一二年再叫她生育吧。”
魏泰說著就笑了起來,眉眼間似是惋惜又似是矜得,文姝曣白了他一眼,倒是沒說什麼。
黑夜裡,靜靜伏在屋脊上的婄雲聽了這娘倆的交談,心裡眼裡都透著殺意,指尖將兩根銀針捏得緊緊的,咬牙平複氣息半晌,才悄然起身離去。
月上中天了,離青衣巷不遠的宅子裡,荀平正在書房中對賬,婄雲一路翩然飛到他的宅邸上空,在書房上輕飄飄落腳,向四周被驚動的人打了兩個手勢,落下身來敲了敲書房的門。
荀平早就起來斟茶,這會聽到敲門聲便上前來開門,道:“怎麼這麼晚還過來了?”
“我前天讓你查的事有著落了嗎?滁州魏家那小。”婄雲咬牙問道。
荀平眉心一蹙,“哪能那麼快,究竟是怎麼了?叫你氣成這樣。我叫人儘快打探,不過再快也還得再有二三日能有結果呢,你放心,一旦有了結果,我立刻給你送去。”
婄雲深呼吸一次,道:“你快些,我怕你的新消息再不來,我就忍不住先把那娘倆給砍了。”
荀平遲疑一下,“莫不是與文主子有關。”
“豈止是有關啊。”婄雲冷笑道:“是有人明晃晃要撬你主子的牆角,等著日後吃絕命財呢!”
這句話一出,荀平立時愣了一下,旋即驚得麵色驟變,是品味出話裡的意思了。
他咬牙罵了一句:“真是膽大包天。”然後道:“我立刻給主子去信,決不能便宜了這種人。”
“彆在金陵做,我家主子的意思是拖一拖,留著他給賀主子踮踮腳,日後賀主子上門時候也容易些,但……再拖也拖不出多久去,隻等他一出金陵就動手,他那個娘才最不是什麼好東西,又蠢又毒,叫他們兩個上黃泉路作伴吧!”婄雲眼中流露出幾分狠意。
荀平眯著眼道:“哪能叫他們那麼容易就上了黃泉路了……絕命財,絕命財……”他將那三個字喃喃念了幾遍,“軟刀子割肉才疼,等著吧,日後有他們的好日子過。”
婄雲點了點頭,到底是久經事務的,這會也能將情緒平定下來,叮囑荀平道:“過幾日文家那邊應該也會有動靜,去查訪那魏泰,到時候讓你的人幫著些。”
荀平點頭道:“放心吧。前兒你說了之後,我也叮囑人查的時候著重查那魏泰在暗地裡是否有賭博等事,或者私德有虧,一旦有了結果,我便會不著痕跡地把消息送到文主子家老爺案頭前。”
兩句臟話在喉嚨裡滾了兩滾最終還是被婄雲咽了回去,她隻囑咐道:“那是個貪花好色的玩意,你仔細查吧,有得熱鬨看呢。……娘的!”
頓了一下,婄雲用力罵出兩個字,罵文姝曣的時候不敢帶上祖宗爹娘,可罵魏泰就沒有這個顧忌了。
而且罵一句正好把兩個可恨的都罵進去了,婄雲這才稍有些舒心的感覺,再叮囑荀平兩句,二人略商量了一下,她就轉身走了。
等回去的時候府裡就差不多要熄燈了,她再往那倆人身上補兩針。
雖然如今還不能就把他們拉出去埋了,可要把這口氣就這麼咽下,婄雲心裡還是不舒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