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漾渾身一下鬆了下來, 她停止了掙紮。
難以置信一般, 烏黑的鹿眼睜得大大的, 一瞬不瞬的看著對麵少年的臉, 似是第一次見到。
原燃沒有鬆手, 也沒有動作,任由她這樣打量著。
她唇抿得緊緊的,輕輕顫了一顫。
直到忽然反應過來。
那一棍子,應該是結結實實敲到了他的肩上,
安漾如夢初醒, 抬手摁開了走廊裡的燈,暖黃色的燈光融融落下。
和年前最後一次見麵, 到現在,數月不見, 原燃似乎又長高了,也瘦了些,輪廓變得更加清晰。
不知是不是太久不見, 她忽然感覺有些赧, 不敢再這樣打量那張俊美得有些過分的臉, 稍微挪開了身子, 站遠了一些, 才敢繼續好好打量他。
皮膚蒼白,細密的長睫低垂著, 眼瞼下, 有一片淡淡的烏青。
是不是, 又沒有好吃飯睡覺。
隻是看著她時,漆黑的瞳孔倒是一如既往的乾淨,看著她時,眸光安靜專注,依舊是她記憶裡的原燃。
那根球棒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手裡,少年目光若有所思,看了看手裡球棒,又看了看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對,對不起。”安漾麵紅耳赤。
她心裡慌亂,一想到蘇繁和那一大堆屁事兒,就難以啟齒,尤其是在他麵前,少女奇妙的羞恥心作祟,她不想在原燃麵前提起蘇繁,更加不想提起他對她說的那些惡心的威脅的話。
而且,似是本能的反應,她一點不想讓原燃和那些不讀書的可怕混混扯上關係,她不想看見他受傷或者流血。
等安文遠結束工作後,她馬上告訴爸爸,他們如果再跟蹤的話,她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些事情。
“這,這幾天小區裡進了賊,物業叫大家都鎖好門,爸爸這幾天不在家,所以我進門,看到你的鞋子,以為,以為是……”安漾無地自容。
小姑娘耳尖都紅透了,薄薄的皮膚,白得宛如透明。
她從小不擅長撒謊,一說謊,耳朵就會紅。
好在原燃似乎也沒有看出來……隻是默默看了她一眼,似是接受了這個解釋。
“對不起。”
她跪坐在一旁沙發上,藥箱擱在一旁,手裡捏著浸了冷水的毛巾,很愧疚的再度道歉。
那一棍她真的下手很重,她以為對麵是蘇繁,當時又氣又急,用儘了她這輩子最大的力氣。
少年皮膚是一貫的白皙乾淨,傷處已經起來了的淡淡的淤青,格外刺眼,明天估計會更加嚴重,看得她心裡一抽一抽,悔恨羞愧得無以複加,隻恨不得剛才那一下是落在自己身上。
原燃握住了她即將抽離的手指。
疼不疼,他根本無所謂。
兩個月以來,混亂破碎的記憶,持續的頭疼,每晚如約而至的噩夢,他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她的氣息和撫摸,就是對他最好的特效藥。
安漾慌張又羞愧,給他冷敷後,輕手輕腳的上好藥。
“還疼麼?”
少年抬眸看了她一眼。
似乎安靜的等著什麼。
他頭發長了一些,漆黑乾淨,很柔軟,襯著睫毛濃長,和蒼白的膚色對比鮮明,色調是冷的,可是,他靜靜看著她時,眸底,好像又是熱的。
……嗚,她好像,又不敢了。
少年似有些不滿,長睫動了動,“疼。”他忽然說。
說這一聲時,偏過臉,沒看她,帶著絲淡淡的鼻音,沉沉的。
安漾,“……”
她手抖了抖,像被什麼蠱惑了一般,輕輕的,一點點,伸了過去。
……
“軟軟。”門口,忽然響起開門的聲音,“到家了嗎?”
張芳挎著一個菜籃子,開門進來,鑰匙還握在手裡。
“張姨。”安漾手猛然僵在了半空中,隨後飛快收回。
“喲,原燃回來了。”張芳進門時,也是一眼看到了門口的鞋子,隨後,馬上看見到客廳裡惹眼的少年,她脫完鞋,挎著菜籃子進門,和他打了聲招呼。
原燃麵無表情的看向門口,視線極陰沉。
張芳忙挪開視線。
這孩子,果然還是那副陰沉沉的模樣,比走之前,不知道是不是什麼刺激,好像似乎更加可怕了。
“是的。”安漾卻唇角一彎,甜甜應了聲,聲音很輕快,“回來啦。”
從內到外,不加掩飾的高興。
張芳把菜籃子在廚房擱下,剪了幾樣放進冰箱裡,似有些局促,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軟軟,我家豆豆這幾天發燒,還鬨肚子,一直在醫院裡,醫生說是要住院一個星期,我家兒子媳婦有晚班,孩子今天晚上又實在不能沒人陪,他們就想讓我先去醫院,看能不能暫時陪著看一下。”
豆豆是張芳剛出生不久的孫子,現在還不到兩歲。
“張姨,那你快去陪豆豆吧。”安漾很理解,“我沒關係的,晚飯也可以自己做。”
“好,那我把菜擱這兒了。”張芳鬆了一口氣,收拾了一下,風風火火,很快推門又出去了。
房子裡一下又安靜了下來。
安漾語氣有些抱歉,“爸爸今天有工作,會回得很晚,今晚可能隻能吃我做的飯了……”她做飯做的味道一般,不如做點心擅長,如果原燃不喜歡的話,他要是想點外賣也可以。
“他們。”少年關注點根本在那上麵,他沉默了半晌,“讓你一個人?”
“現在,還有你呀。”安漾切著菜,回頭衝他一笑,“不是一個人。”
她很快把菜下了鍋,又從隔壁掛鉤上取下圍裙,剛套上,鍋裡菜忽然爆了一下,嚇了她一跳,沒來及係帶子,慌忙跑到灶前,把火調小,隨後用鍋鏟翻炒。
少年站在她身後,他走路很輕,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就過來了。
修長的雙手繞到她的腰前,捏住了圍裙帶子,繞到後麵。
“幫你。”他輕聲說,附在她耳邊。
氣息從上方傳來,廚房裡很熱,少年氣息似乎落到了她頸窩裡。
女孩腰很細很軟,似是不堪盈盈一握。
安漾回頭,因為熱,小巧的鼻尖上冒出了一點汗水,小臉兒白裡透紅,彎著眼睛衝他笑,“謝謝。”
對他毫無防備。
溫軟得過分,透明得像水,一眼能看到底。
少年沉默著,緩緩收回了手。
他不知道另一個自己是什麼模樣。
白念芳嘴中六親不認,暴戾又冷血的,他沒有印象的,可怕的另一麵。
不知道從幾歲開始,他小時候的記憶,就時有混亂。
後來,他們說他有病。
他被從學校帶走,開始獨自一個人待在那個漆黑狹窄的屋子裡,安靜長大。
有時候,他甚至分不清楚,記憶裡的一些場景,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到底是真實的記憶,還是隻是臆想出來的幻境。
他在湳安這半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她身邊,還是換到了新的陌生環境,好了很多,噩夢的頻率也隨之下降了一些。
而現在。
少年修長的手指緩緩收緊,骨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如果,哪天,他在她麵前,露出了那副最不堪的模樣。
……
*
“燃哥,你居然回來了。”餘思航簡直熱淚盈眶,“我們還以為你又轉學轉走了。”
來得悄無聲息,走得也悄無聲息。
他們這段時間,沒了原燃,和人搶球場都沒底氣了。
學校裡也議論紛紛,其實主要也都是那堆貼吧裡那堆女生在八,失望的討論他是不是又轉學了,跟帖把原因說得亂七八糟的,說啥的都有。
不過,原燃確實也很神秘,誰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哪裡轉來的,為什麼要轉學過來,從哪裡轉來的,這學期開學後為什麼忽然又消失了兩個月,怎麼八,都八不出任何相關信息。
餘思航背著個籃球,帶著洪晃等一大堆小弟兒,簡直就差搖著尾巴夾道列隊歡迎他了,“燃哥燃哥,今晚一起?”
“回家。”原燃淡淡道,起身,“改天。”
“哦。”一堆跟班兒都蔫頭耷腦了,也不敢再打攪大佬,隻能蔫答答的又列隊離開了。
傍晚時分。
踏著夕陽走出校門,安漾一抬眼就看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