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墨不懂人情世故, 但是實屬聰明。
這一刻暴躁生氣是真的,但是固有用意也是真的。
喬嵐說他們之間沒有什麼關係能讓他這樣幫她或者供著她, “他們之間沒有關係”這幾個字就像突然卡機的電視視頻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在腦子裡重複播放。
甚至還特意加大了音量。
他狠狠的將刀叉扔在盤子上, 憤怒,傷心,煩躁,還有他自己不會形容的情緒,比如失望, 比如委屈。
眼中儘是陰霾,隻想憤怒走人。
喬嵐急忙同被打擾的客人道歉然後跑回來, “陳伯還沒有到,你要去哪?郯墨,我沒有想惹你生氣。”
他不想聽, 現在去哪兒都行,總之這會兒不想待在這裡。
喬嵐迅速的整理好郯墨的餐具,堵住郯墨的輪椅就是不讓他走,郯墨冷冷的坐在輪椅上定定看著喬嵐。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緊張, 不過這是喬嵐單方麵感受到了,郯墨感知不到這種氛圍, 他一語不發的盯著喬嵐看了好半天,突然想起了上次自己第一個帶早餐給喬嵐時, 他們之間也有過一小會兒這樣的對峙。
當時喬嵐怎麼都不吃, 他也是這樣看著喬嵐, 說如果不吃那就全部丟掉,最後喬嵐妥協了。
郯墨怔了怔,突然間被轉移了注意力,憤怒也被轉移到不知道哪兒去了,若有所思的低下了頭,喬嵐不知道這一刻郯墨腦子裡的小九九,看著灑了的湯無奈道,“我重新幫你上一份,這份不算你點的,餐廳可以免費賠償。”
郯墨回神了。
“不用”,他抬起頭凝視著喬嵐,“我不想吃。”
喬嵐低頭瞅了眼幾乎沒碰的牛排,郯墨今天一共就吃了這麼一點點,一會兒回去準要餓。
“那我打包好,一會兒讓陳伯帶回去。”
郯墨眸光微閃,“我會讓陳伯丟掉的。”
喬嵐:“......”
郯墨看著喬嵐語塞的樣子,心情終於稍微好了一點,以為喬嵐和上一次一樣終於要妥協了,結果喬嵐也不笑了,居高臨下麵無表情的彆過眼。
“想丟那丟了吧。”
他真覺得這一刻的郯墨就是個熊孩子,慣得毛病,喬嵐轉身走人。
留下眼中儘是茫然和錯愕的郯墨,待茫然退去後,隻剩風雨欲來。
沒一會兒後陳伯急急忙忙趕了過來,一過來就發現今天的氣氛不太對,小心翼翼的往郯墨臉上看了一眼,雖然和平時一樣依舊麵無表情,但風雨欲來的暴怒已經撲麵而來。
怎怎怎麼了這是?
陳伯莫名其妙的帶著郯墨上了車,車開出好半天後才問郯墨,“怎麼了?吵架了?”
半晌後,後邊才傳來郯墨悶悶的聲音,“她說不要讓我再來這裡。”
郯墨的聲音隻是比平時低了一些悶了一些,依舊是毫無起伏的冰冷語調語調,但陳伯硬是從裡邊聽出了委屈的調調。
不讓郯墨再來餐廳啊,陳伯大抵已經猜出了原因,但還是問道,“那喬嵐有說為什麼不讓你來嗎?”
陳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和郯墨正常交流的機會,每一次有情緒波動的交流對郯墨都是有幫助的。
郯墨默了片刻,抬起頭來,麵無表情的看著遠處的路燈開始陳述。
“喬嵐說三個月內我一共消費了七萬元,消費數額太高,我說不高,她說很高而且這是浪費,西餐廳食物對我身體沒有好處,她還說我們是朋友是同學,朋友和同學之間不會這麼做,所以我不需要給她錢也不需要幫她。”
陳伯雖然一直很心疼郯墨的亞斯伯格症,但有時候也覺得這個病症有方便的地方,比如說不會撒謊,比如所回答問題的時候不會欺瞞,而且沒有一句廢話的能將整件事情全部表述完整。
雖然語序或者情感會有些不大對。
聽了陳伯的描述,看來喬嵐不讓郯墨來的原因和他想的差不多。
作為一個正常思維的人,陳伯不但很能體會到喬嵐的感受,更是非常欣賞喬嵐的做法。但是,如果是郯墨,他感受不到喬嵐的為難,也不會覺得喬嵐很為難,他的思維就像電腦程序一樣,有自己一套既成的邏輯,隻要自己心中的邏輯合理,彆人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還在很小的時候,大概是三四歲或者更小,有一次郯墨在房間裡堆雪人玩。
對正常孩子來說,他們也許不懂雪受熱會融化的原理,但是卻明白雪是不可以搬到房間裡的。
那時郯墨的母親還活著,她握著郯墨凍得通紅的小手問他為什麼要在房間裡堆雪人,郯墨小臉蛋上沒有一點點表情,他道因為外邊有風他不舒服。
因為外邊有風不舒服,但是又想玩雪,所以將雪搬到房間裡在房間裡堆雪人。
這是小郯墨自己的邏輯思維。
在旁人看來簡直不可理喻傻到透頂。
後來郯墨的母親陪著他等雪融化了,告訴他雪融化後會變成水,會弄臟地板會弄濕沙發,郯墨這才被說服。
郯墨很難給改變自己的想法,除非你可以用更正確的邏輯說服他。
當初郯墨的母親可以用雪的融化來說服郯墨,那是自然現象,直觀而又明了;但是現在喬嵐不許他來餐廳是因為喬嵐的心裡不能接受,心裡不能接受這要怎麼說服郯墨?
在郯墨看來,被人幫助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情,他不能理解為什麼自己幫助喬嵐,喬嵐會為難會不高興;而喬嵐因為他的幫助而不高興,郯墨也許會覺得是因為她不喜歡他,所以才不想要。
喬嵐不接受他的錢,和不接受他的人沒什麼區彆。
陳伯頭疼。
以前他特想讓郯墨有個可以交流可以對他好的朋友,現在有了,結果新的問題又來了。
郯墨對朋友的所作所為和一般人不一樣,就連對友誼的定義,也和一般人截然不同。
第二天陳伯戰戰兢兢的將郯墨送進了學校,實在不放心的給喬嵐發了個短信,讓喬嵐千萬彆故意冷著郯墨,這會讓郯墨心靈很受刺激。
陳伯就算不說喬嵐也不會這麼做。
昨天晚上她看有關亞斯伯格症的書看到了淩晨兩點,現在整個人都困得有些睜不開眼睛。
但是喬嵐和郯墨說話,郯墨卻一直緊閉著嘴巴不同喬嵐講話,喬嵐試圖和郯墨講道理,“郯墨,拒絕你和拒絕你幫助不是一回事,你已經幫了我一學期,我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郯墨終於開了口,“你需要,你還在打工。”
喬嵐:“......”
喬嵐終於明白了書裡的一句話。
對於亞斯伯格症的人來說,凡是符合他們邏輯的,他們認定自己是正確的,彆人說什麼都沒用。
說多了可能還會有反向作用。
郯墨抿了抿嘴唇,想說什麼又終究是沒有說。
那天離開西餐廳的時候,有那麼一刻,郯墨難過到想再也不想見喬嵐不想去學校了。
可是第二天他還是來學校,不但來了還繼續坐在了喬嵐旁邊的位置,他一邊還在氣喬嵐那邊說的話做的事不想再理喬嵐,但另一邊卻又在心裡隱隱擔心如果他真的不去,喬嵐是不是也就不會再理他了。
就算喬嵐不接受他欺騙他的感情讓他這麼難過,但他還是不想和喬嵐一刀兩斷。
裴寧沒有一點眼力勁的還跑來找喬嵐問英語題,等問完後一抬眼就對上郯墨陰鷙的視線,被嚇得一個激靈抖了一抖。
然後迅速挪開視線,湊在喬嵐耳邊小聲問她,“郯墨怎麼了?我沒惹他啊?”
喬嵐:“...我的問題。”
“你還能惹郯墨生氣呢?”裴寧表示很驚訝,他真覺得喬嵐在麵對郯墨的時候簡直好到沒脾氣。
裴寧聲音很小,郯墨聽不見他們說什麼,隻能看見他們挨得很近,手中驟然起勁。
輕輕細碎的響聲。
郯墨低頭一看,鋼化膜碎了,細小的碎渣將指尖劃開一道小口子,血一下子沁了出來,滴到了白色的校服上。
喬嵐轉頭就看見郯墨校服上的血跡,嚇得急聲問他怎麼了,迅速從書包裡拿出一板創可貼。
“伸手”,喬嵐看著不配合的郯墨無奈道。
郯墨定定的看著她,一動不動。
喬嵐實在沒辦法,伸手抓過郯墨手腕,將指尖上的血跡用紙巾擦乾淨,又用創可貼細細的包好道,“馬上要月考了,也不知道會不會受影響。”
郯墨沉默的將手指抽了出去,冷冷道,“不會。”
然後在下午回家的路上,盯著包了創可貼的手指將近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