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中午了,孩子們據說是吃過飯了,秦玉盤叫了福利院做飯的倆阿姨出來,說要給葉向東和蘇湘玉下麵條吃。
不過,她才把蘇湘玉和穆鐵帶到食堂裡,回頭發現葉向東不見了,於是又匆匆忙忙跑出去找葉向東。
食堂和廚房之間,其實就隔著一道簾子,裡麵做飯,孩子們在窗口等著排隊打飯吃。
秦玉盤還在外麵四處找著葉向東呢,葉向東卻從廚房裡出來了。
“我看過了,米和麵都有,也都弄的乾乾淨淨,孩子們一人一個碗,碗是自己洗,我剛才問了幾個孩子,說每天的飯都不錯,一天能保證有一頓麵吃。”葉向東看起來挺高興,問蘇湘玉“要在這兒吃飯嗎?”
“回家吧,我頭疼的厲害。”蘇湘玉說。
秦玉盤再三挽留,馬奶奶也出來,非得要葉向東吃頓飯再走,廚房裡的兩個阿姨伸著自己和著麵的手也在說,飯眼看都要做好了,為什麼要走。
葉向東把孩子們一個個喊出來看了一圈兒,小的他不認識,但是那個十二三歲的智障孩子,他應該是認識的。
“這孩子應該還有弟弟吧,是不是給人領養了,咋沒見?”他說。
馬奶奶歎了口氣說“這事兒咱們完了再說,你要回家就趕緊回,你爸你媽估計都挺想你的,快去吧。”
從福利院出來,搭車的時候,葉向東遠遠兒的給蘇湘玉指了一下養豬廠的位置,笑著說“那養豬廠的廠長我認識,是我們院裡一個大姐,名字叫周玉芬,今天周末,她應該在家,咱們到家了之後我抽空介紹你倆認識。”
三個人可謂曆經千辛萬苦,總算到了家門口。
但葉向東居然反其道而行之,在大院外頭找個地方就去開招待所了。
“咱不到家了,乾嘛要住外頭?”穆鐵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葉向東說“我跟我爸不對付,估計三句話就要吵起來,咱們住外頭方便點兒。”
現在的招待所,一間房裡最少也是三張床,洗臉上廁所都是公共的,說實話,比地窩子還不方便。
但饒是這樣,蘇湘玉還是帶著穆鐵出來,給他通個頭,洗了個澡,又替他換了一套衣服,她自己,當然也換了一件裙子穿著。
梳洗打扮好,再找葉向東,這家夥溜到外頭,跟招待所的經理聊的正歡著呢。見他要走,招待所的經理還非得摸兩顆糖出來丟給穆鐵。
事實上,等他們倒了幾趟車回到家,敲開門,給葉向東開門的人,正是蘇湘玉這趟上北京,要見的,養豬廠的廠長周玉芬。
周玉芬是北京本地人,而她的丈夫徐建東,則跟馮明豔一樣,是從邊城調到北京的乾部。
徐建東在政策處上班,而周玉芬,則是郊區養豬廠的總經理,現在,這倆人正在鬨離婚,而替他們做婚姻調解的,則是葉向東的後媽馮明豔。
周玉芬是堅決的想離婚,而徐建東呢,跟周玉芬動過幾次手,男人嘛,動手的時候得讓著女人,所以每次都是他受傷居多。
但就這樣,周玉芬還是堅決的不想再過了,來找馮明豔,就是想讓領導在民政局說句話,給他們扯離婚證的。
而葉向東回來的時候,正好碰上這兩口子起家務。
於是,周玉芬和徐建東的訴苦大會,則短暫的,給葉向東倆口子和穆鐵打斷了。
馮明豔跟入了獄的馮明媚可完全不一樣,個頭矮,才三十來歲,還是個年青少婦,穿著一件土布的,灰麻色的半袖襯衣,手裡搖著把大蒲扇子,見葉向東一進屋就開始招呼了“保姆這會兒應該在給你爸洗衣服,你們等著,我讓她給你們做飯,屋子是我早就收拾好的,就在樓上,你的屋子,原樣兒沒變過。”
看見蘇湘玉,她也熱情的說“趕緊坐下,這是咱們政策處的徐乾事,這是他愛人周玉芬,養豬廠的廠長,你們認識一下。”
周玉芬跟蘇湘玉握了一下手,努了努嘴說“向東給我寫的信,說你們那邊適合辦個養豬廠,我也打算去看看,但我沒想到你能長的這麼漂亮。”
蘇湘玉笑了一下,坐到周玉芬的對麵了。
“你們回家,父母得跟你們好好聊聊天兒說說話,按理來說我不該打擾的,但是小蘇同誌,我得說一句,我和徐建東的婚非離不可。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一個男人居然把自己給結紮了,你聽說過男人會結紮自己的嗎?”
這個周玉芬個頭挺高,嗓門挺大,似乎有暴露癖啊,剛見麵的人,就開始暴丈夫的短處了。
徐建東把兩隻手放在膝蓋上,一直摩梭著,搓著自己的大腿呢,這男人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看得出來是個挺斯文的男人。
無奈一笑,他說“因為我怕你懷了孕要難產,要死人,我是為你好。”
“哎徐建東,你不怕丟人我也不怕丟人,我問你,咱倆結婚同房過幾次,你是神槍手嗎就能一瞄一個準,你不知道醫院裡還有套子那玩藝兒嗎?”周玉芬的嗓門立刻就大起來了。
徐建東不說話,就那麼冷冷看著周玉芬,一副她不可理喻的樣子。
而周玉芬呢,則迫不及待的,想讓蘇湘玉這個新進門的女同誌也知道她們家的具體情況,並且,知道自己的委屈。
照她說,她是北京本地人,而徐建東則是個邊城孩子,當初徐建東是她的筆友,倆人在信裡聊的好,於是她想辦法,用父母的關係就把徐建東給從邊城政策處,調到北京的政策處了。
調來之後,倆人肯定順利成章也就結婚了。
徐建東是個孤兒,家裡特彆窮,前幾年在周玉芬家確實委屈,畢竟上門女婿嘛,農村小夥娶了個城裡高乾家族的姑娘,再加上他自尊心特彆強,隻要周玉芬想同房,他都會推脫,說自己現在還不想要孩子。
這麼著晃蕩了幾年,周父和周母先後都死,這時候周玉芬覺得,倆人應該生個孩子了吧。
結果去醫院一檢查,醫生說周玉芬子宮內膜有點粘連,懷孕可能會難產。
就這個可能會難產,就成徐建東不碰周玉芬的理由了。
好吧,他不碰,周玉芬可以自己主動啊,結果呢,前陣子周玉芬想同房的時候,徐建東居然讓她彆再胡折騰了,因為他已經把自己給結紮了。
女人結紮,周玉芬聽過,男人結紮她可沒聽過,為此還跑到醫院裡大鬨過。
結果醫生告訴她,說男人結紮並不影響性生活,就是從今往後就不能再懷孩子了。好吧,周玉芬信了,但是,徐建東還是不肯跟她過性生活啊,你叫她咋辦?
周玉芬想找狐狸精吧,找不到,畢竟徐建東每天兩點一線,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回了家就是讀書,幾乎不出門,在北京就連個朋友幾乎都沒有。
但你要說外頭沒狐狸精吧,他乾嘛要結紮自己?
終於,馮明豔威嚴的一聲,就把周玉芬給打斷了“這種事情就彆跟孩子們說了,既然你們想離婚的決心都這麼堅決,我明天專門去民政局,給你們解決這事情。”
馮明豔沒說管這事情的時候,周玉芬說的張牙舞爪,但是,等馮明豔這句話說出來,離婚就成板上釘丁子的事了,她的臉去簌簌的就拉下來了。
徐建東搓著自己的臉呢,歎了口氣站起來,周玉芬立刻掐了他一把“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打發走這倆人,馮明豔這才讓保姆把水果和茶端了上來,笑眯眯的說“就咱們院裡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不用理他們。”
穆鐵言之鑿鑿的來了一句“那個叔叔一直在看我娘,哼,討厭!”
馮明豔的臉色頓時難看了一下,聲音裡就帶著點不高興了“這誰家的孩子?”
“我爸叫穆克,你又不是不知道。”穆鐵得意洋洋。
馮明豔確實知道穆克,就穆鐵這孩子的聰明,也是由馮明豔告訴她妹妹馮明媚的。
葉老還沒回家,葉向東同父異母的倆個妹妹,據說剛剛午睡起來,下樓來跟蘇湘玉打招呼,穿著一樣裙子的,臉蛋挺圓的倆個小姑娘,長的不怎麼像馮明豔,但是非常有禮貌,叫完嫂子,蘇湘玉給了倆小姑娘一個一雙塑料涼鞋。
現在的一雙塑料小涼鞋,就在北京都金貴著呢,一般人是買不起的。
這倆小姑娘,一個叫小南,一個叫小西,是雙胞胎,今年都是九歲,本來挺禮貌的,看到涼鞋的瞬間,同時哇的一聲。
不過還是等馮明豔笑眯眯的點了點頭,倆孩子才敢把涼鞋給接過來。
穆鐵連忙豎起自己的腳給小南和小西看“這樣的涼鞋,我一個月換一雙,因為我娘懶得洗。”
馮明豔的臉色都變了。
葉向東一直在樓上,畢竟是自己的家,上了樓先翻撿自己的東西。
事實上,從馮明豔進門之後,就大扔過好幾次,屬於他自己的,小時候的衣服,還有他幾個哥哥姐姐的衣服基本上全扔光了,葉向東在這個家裡的領地一直在不斷的縮減,從客廳的擺設到雜物間裡的玩具,再到他的書,慢慢的,領地縮減到隻剩這一間屋子。
當然,這並怪不得馮明豔,一戶人家,總在往家裡買東西,總得有東西扔出去。
人都是往前奔走的,他還記得自己的哥哥姐姐們,但他不能強求所有人都永遠記得他們。
不過,在翻到床底下,從床底下的鞋盒子裡,一雙他原來打籃球的臭鞋子上翻到他媽的遺照的時候,葉向東還是挺生氣的。
恰好他另一把,小時候彈過的吉它也在一塊兒,剛好撥了一下,就是一串連成串的音符。
不過就在這時,就在外麵,蘇湘玉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向東,穿上軍裝就得有個軍人的樣子,把那把吉他趕緊扔了,不準再談它。”
樓上,隨著這一聲,弦聲就止了。
“那您把吉他扔了不就完了,還留著乾嘛?”葉向東也不甘示弱。
“那是你媽的遺物,臭小子!”葉老說。
葉向東哐啷一聲,從樓上丟下個東西來“你還知道這是我媽的遺物?那我媽的遺像呢,你就裝一鞋盒子裡?”
“什麼鞋盒子不鞋盒子的,不逢年不過節,我不收起來,難道天天掛脖子上掛著你就高興啦?”
一上一下,兩父子都是暴脾氣啊,居然直接就吵上啦?
好吧,至少於小處,蘇湘玉大概知道,這父子關係的裂痕在什麼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