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林珠深吸一口氣,將思寧扶著好好躺回了榻上,她摸了摸思寧的脈搏,雖然緩慢,但是依舊還有,她心裡鬆了口氣。
“叫太醫過來吧,不要驚動太多人。”
皇後看了一眼烏林珠,似乎也有些驚訝這位公主如今能有這樣的決斷,她沉默了一瞬,也不再多言,轉身就吩咐人去請太醫了。
屋裡的人進進出出,而烏林珠此時坐在榻前卻隻有迷茫。
彆看她剛剛說的果斷又堅決,可是此時的她的手都在抖。
額娘要走了,真的要走了,這念頭簡直快要將她吞噬,她甚至無法想象沒有額娘她的日子要怎麼過。
更加後悔自己沒有在額娘還活著的時候多進宮來看看她,她那時候,是多盼著能見見她啊。
烏林珠悔恨不已,眼淚也越發洶湧了。
很快的,太醫來了,診了良久,也沒能開口說一句話。
屋裡的人心都沉入了穀底。
最後還是三福晉打破了沉靜:“太後,太後到底還有多久……”
後麵那句話,三福晉也是說不下去。
太醫歎了口氣:“看能不能撐過今晚吧。”
這話一說出來,屋裡的氣氛更加沉重。
皇後沉默良久,終於道:“還是讓人去找找皇上吧,若是皇上沒能,沒能……”
烏林珠咬著唇,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隻是心中悲意更甚。
正在這時,外頭有人匆忙進來傳話:“公主的儀仗出了宮門了!”
皇後心神一震,立刻高呼:“去請皇上過來!”
底下人知道這是大事,也不敢有絲毫耽擱,急忙就往前頭去了。
而此時屋裡的人,卻都沉默的守在思寧的榻前,隻是時而傳來烏林珠的抽泣聲。
不到一刻鐘,綿怡便腳步匆忙的從外頭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的,還有綿忱和奕煊以及額駙索特納木多布濟。
皇後見著奕煊也一起來了,蹙了蹙眉,但是心裡卻是鬆了口氣。
她急忙迎了上去,低聲對綿怡道:“太後她隻怕……”
綿怡臉沉如水,聽著這話,臉色更是越發難看。
他沒有理會皇後,兩三步就走到了太後榻前,綿忱也一起跟了上去,他此時看著麵色十分蒼白,是慘白的那種白,整個人看著都恍恍惚惚的,皇後掃了一眼她,心裡都有些驚訝。
要知道在這幾天裡,太後的三個兒女,也就綿忱從頭到尾看著鎮定一些,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出了些問題。
不過皇後此時也來不及考慮這些了,將奕煊拉到了一旁,小聲道:“就你過來了嗎?”
奕煊此時臉色也很沉重:“二弟去送親了,是皇阿瑪的意思。”
皇後點了點頭,再沒有多說。
而此時思寧榻前,綿怡已經坐倒了跟前,他拉著思寧的手,看著她此時呼吸微弱的樣子,心裡越發悲痛欲絕。
他轉過頭看向太醫們,太醫們集體打了個哆嗦。
“太後此時到底如何!”
他此時的聲音格外陰冷,太醫們冷汗直流,但是卻也隻能實話實說。
“回皇上,太後娘娘她,她隻怕是……”
太醫們到底不敢說出那個字,甚至和那個字相關的字也不敢說。
綿怡此時說不上來什麼感覺,有憤怒,憤怒他身為帝王,卻留不住額娘的命。
有悲傷,這個自小到大唯一讓他感覺到溫暖的人,終於也要離他而去了。
還有痛恨,痛恨自己為何如此無能,隻能眼睜睜看著這件事發生。
這幾種情緒交雜在一起,綿怡整個人就像是個巨大的火藥桶,屋裡所有的人都戰戰兢兢,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就在這靜默中,卻是烏林珠率先開了口:“大哥,彆為難太醫了,要是額娘知道了,會不開心的。”
也不知這句話到底觸動了什麼,綿怡突然淚如雨下。
一邊的綿忱也哭出了聲。
屋裡其他人也都開始默默流淚。
綿怡心酸的厲害,眼淚擦也擦不決,他側過臉去,不願讓人看到他失態,許久才語氣艱澀的道:“都下去吧,綿忱和烏林珠留下。”
皇後一臉擔憂的看著皇帝,想要說些什麼,可是看著皇上此事情情緒,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倒是三福晉乾脆利索,她看了眼綿忱,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卻也沒有多言,恭敬的退了出去。
倒是索特納木多布濟對烏林珠低聲說了幾句話,這才跟著太醫們一起出去了。
隻是烏林珠看著好像並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隻是愣愣的坐在那兒流淚。
等人都走了,屋裡也終於隻剩下他們三兄妹,還有躺在榻上的思寧。
綿怡坐在榻上,握著思寧的手,背對著兩個弟妹輕聲道:“今晚,就由我們守著額娘吧,她不喜人多,看著我們幾個在,想來也會開心的。”
烏林珠點了點頭,綿忱此時卻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
這幾日以來,他不是不悲痛,不是不難過,隻是他將這些感情都積壓在了心裡,他強迫著自己冷靜,強迫著自己理智,因為他知道,大哥這會兒已經失去了往日的鎮靜了,若是他也昏了頭,那麼就沒人能攔得住大哥了。
綿忱看著躺在榻上那個瘦小的人,突然又想起了小時候的事兒。
那時候人人都說他紈絝不堪,說他白長了玲瓏心腸,卻隻知道跟在綿怡後麵當跟班。
可是額娘卻理解他,她曾對他說:“我的綿忱是個心腸軟的孩子,看著什麼都不在乎,但是卻是事事都在乎,額娘也心疼你呀。”
就因為那句話,他積壓在心裡的不甘,陰暗,懷疑,都徹底消散。
人生在世,求得不就是個肆意,自己為何要因為旁人的想法而動搖呢?
他不想與大哥刀兵相見,更不覺得你自己做皇帝會比大哥更好,既然如此,那又何必相爭呢?
隻要這世上有心疼他的人,那他就算沒有白活。
可是現在,這個唯一會心疼他的人也要走了。
綿怡回頭看了一眼綿忱,看著他狼狽的模樣,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他其實比綿忱更了解他,見著他此時境況,也是早有所料。
三兄妹就這樣,以自己的方式,各自坐在屋裡,表達自己的悲傷。
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青衿進來給屋裡點燈,她如今也老了,鬢邊滿是白發,雙眼哭的紅腫。
見著她進來,綿怡並沒有生氣,倒是十分客氣的點點頭:“青衿姑姑有心了。”
青衿勉強露出個笑,輕聲道:“娘娘以往最不喜歡天黑,稍稍暗一些就要點燈,說是這樣對眼睛好,奴才如今做不了彆的,也隻好叫娘娘好受些。”
綿怡聽到她說起思寧以往的事兒,心中也彌漫出淡淡的悲傷,輕聲道:“那額娘,額娘對你們有什麼安排嗎?”
想著額娘連自己的梯己都分好了,沒理由對自己身邊的人沒有個安排。
青衿聽到這話,臉上勉強扯出來的笑終於消失了,她垂下頭,許久才輕聲道:“娘娘給我和青黛一人一個莊子,也給了青果他們一些銀子,說是等到她去了,就讓我們出宮,好好養老。”
綿怡聽了閉了閉眼,許久歎了口氣:“姑姑放心,我一定不會讓你們老無所依的。”
青衿淡淡一笑:“奴才自是相信皇上的。”
說完她似乎不忍在屋中多待,迅速點燃了蠟燭,便匆匆出去了。
綿怡和兩弟妹依舊枯坐在榻前伺候,綿忱此時已經哭累了,呆呆的坐在綿怡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桌上的燭火。
烏林珠拿著濕帕子給思寧擦臉,一邊擦一邊自己還在流淚。
或許是屋裡亮堂了一些,原本沉沉睡著的思寧,此時突然眼皮微動。
烏林珠手一抖,有些激動的撲了上去:“額娘,額娘您醒了嗎?”
兩兄弟聽到這聲音也急忙走上前來,一臉期待的看著榻上的人,麵上忐忑又不安的神情,仿佛是個等著糖吃的孩子。
思寧終於緩緩的睜開了眼。
她感覺自己好像睡了很久,身上睡的都沒有隻覺得,身體也很沉重,幾乎不能動。
她一轉眼珠,看到了自己的三個兒女,本想要露出個笑來,但是此時她早就沒有了控製表情的能力。
可是幸好兒女們各自都迅速的湊了上來,烏林珠哭著問:“額娘可是口渴?我這就去給你倒水。”
烏林珠正想轉身離開,卻沒能走開,原來思寧此時虛弱的手,卻送送的拉住了她。
這力氣微弱的幾乎不可能察覺,但是卻將烏林珠牢牢的定在了地上。
她看著思寧,心中止不住的湧上一陣陣的恐慌。
思寧長久的看著自己這三個兒女,屋裡昏黃的燈火也不能讓她眨一下眼。
許久,她好像是終於看累了似得,終於閉了閉眼,沒一會兒,又再一次看向他們,她掙紮著,勉強露出一個笑,這笑太過微弱,若是不認真看幾乎就察覺不到。
她的嗓音此時也沙啞了,努力掙紮許久,才終於掙紮出幾個字:“你們,要好好的……”
說完像是終於了了什麼心願,拉著烏林珠的手緩緩鬆開,她帶著最後一絲微笑,緩緩的闔上了眼。
綿怡三人愣愣的看著這一幕,許久之後,才覺得有一陣冷意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