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圈裡的雞剛叫了一遍, 天還格外黑沉,何翠芬就摸索著起了床, 輕手輕腳的穿好衣服, 見床上的閨女睡得熟, 她拿了個手電筒照著出了房門, 她往隔壁房間看了一眼,沒聽到動靜,這才放了心, 穿過客廳來到廚房。
廚房燒著煤爐子,夜裡不敢關窗戶,寒風正從窗子裡爭先恐後的擠進來, 灌到何翠芬的脖子裡, 凍得她險些沒打出一個噴嚏來,但怕吵著兒子,她又強忍住了。
她關了手電筒,打開了廚房微暗的電燈,拿起掛在牆壁上的圍裙穿上,挫了挫凍僵的手,關了半煽窗子,開始一天的工作。
打水,和麵, 剁餡,做包子,乾了十幾年的活, 哪怕閉著眼睛也會了。
她一邊熟練的做著,一邊想著兒子今年夏天就要高考的事有些走神。
突然,手裡的麵團被人拿了去,她嚇了一跳,定眼看去,見兒子不知道何時起來了,搶過她手中的活快速做了起來。
何翠芬忙推他,“小楚,你昨晚上複習功課到半夜,這才睡了幾個小時,怎麼就起來了?這活媽一個人就能乾,你趕緊回屋再睡會兒去,彆耽誤了瞌睡,跟不上課程,影響你高考。”
兒子已經高三了,在縣一中念書,縣城離村裡遠,兒子一直是住宿的,隻有每個月放月假回來住兩天,但這兩天兒子也應該是以功課為主才是,怎麼能早早起來幫她乾活呢?
“媽,我睡夠了,我來幫你,功課我也複習完了,您放心,我一定能考一個好大學的。”榮楚不肯回屋,熟練的包好了一個包子,給母親看,“怎麼樣?是不是包得不比你包的差?”
何翠芬聽兒子說複習完了,又這樣有信心,且兒子也是孝順,她不好再趕他,笑說:“是,我家小楚不但是村子裡少有的高中生,這性格,樣貌,成績都是拔尖的,就連這廚房裡的家務活也乾得不比女孩子家差,可比你那死去的爸要強多了。”
提到死去的丈夫,何翠芬心裡就發苦,更是思念那失散的親兒子。當初要不是丈夫觸犯律法被槍決,出嫁的小姑子回來奔喪,喪事過後要回夫家去,她帶著才五歲的兒子和兩歲的女兒去火車站送,不小心將兒子弄丟了,就再也沒有找回來。
而如今的兒子,是她領養回來的養子。
兒子丟了的第八年,她聽說有個遙遠的山村裡有許多被拐賣去的孩子,她長途跋涉找過去,隻希望上天能夠眷顧她,將她的兒子還給她。
可是到了那兒,並沒有見到她的兒子,被拐賣的孩子都被父母認領回去了,隻有小楚,孤零零的站在路口,等親人來接,可是等了半個月也不見有人來接他,當時她看著他瘦瘦小小實在可憐,就將他領養了回來。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的親生兒子應該死了!
“媽,是不是又想到傷心事了?”十八歲的大男孩,摟住了瘦弱的母親。
何翠芬說:“媽想到你哥哥了,過去這麼多年,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媽,你放心,他肯定活著的。”榮楚這話看似安慰母親,實則很是確定。
他當然確定,要不是養母的親生兒子榮林,原身也不會有那般悲慘的結局。
這個世界的原身本是富裕家庭的孩子,他的父親是K市有名的商業巨頭榮氏集團的總裁榮錦成,他的母親是同樣坐擁百億資產的企業千金華欣琴,夫妻二人結婚後,強強聯手,成為K市無人能及的商界豪門。
上天為你打開一扇門就會關上一扇窗,榮錦成和華欣琴很好的詮釋了這句話,他們夫妻二人事業上取得無比大的成就,整個K市的人都用羨慕的眼神看他們,可他們心中卻有著難言之苦。
結婚數年,兩人一直沒能生一個孩子,華欣琴為此看遍了國內所有的不孕不育醫院,藥像吃飯一樣吃下去,吃儘了苦頭仍舊沒有如願,最後還迷信的拜起了菩薩。
華欣琴早晚一柱香的拜著送子觀音,更是為慈善機構捐了不少錢,不知是誠意感動了上天,還是藥起了效,華欣琴終於在結婚的第八個年頭懷孕產下一子,得來不易的孩子被整個榮家及華家當成命根子一般疼愛著,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孩子五歲那年,一次外出在街上走失了,夫妻二人悲痛萬分,苦苦找尋,一直無果。
原身便是榮錦成和華欣琴那個走丟的孩子,他被人販子拐賣去了一個遙遠的小山村,給一對沒有生育能力的夫妻當兒子,當時與他一同被賣去小山村的,還有一個與他同歲的男孩,那就是養母何翠芬的親生兒子,榮林。
世界真的很奇妙,榮楚和榮林都姓榮,且年齡相當,同一時間走丟被拐賣到同一地方,被賣的人家又剛好是鄰居,這一切,像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一樣。
五歲的孩子,說懂事又不懂事,說不懂事又有些懂事,兩個孩子中,不太懂事的就是原身,過於懂事的是榮林。
因為兩家人是鄰居,原身和榮林成了好朋友,每天一塊去村子那所破爛的小學讀書,每天一塊做功課,每天一塊放學回家,久而久之,關係好得跟親兄弟一樣。
原身經常會坐在小溪邊上和榮林講起親生父母的事情,什麼漂亮的大房子,舒服的大床,美味的飯菜,華貴的轎車,稀奇的玩具等等。
原身不知道,這些從他口中說出來的平常東西對於榮林來說簡直是美夢一般的存在,他每天都在憧憬著將來能過上這樣的生活,時間一長,這些被原身慢慢忘卻的東西,卻被他深深記在了心中,成為了一種執念,也導致了榮林在幾年後做出那大膽的舉動。
養父母雖然對他們不錯,但大山裡條件惡劣,他們也要像彆的孩子一樣下地乾活,風吹日曬的,原本長得白白胖胖的原身也變成了和榮林一樣黑黑瘦瘦,兩人站在一起,都有些分辨不出誰是誰。
原身出身好,父母疼愛有加,向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對於這樣貧困的生活一直都吃不消,他一直希望父母能把他接回舒適的家裡去,再也不想對著一對陰沉沉的夫妻喊爸媽。
也許是他的祈禱被天上的神仙聽到了,八年後,在原身十三歲那年,村裡買賣人口的事情被媒體曝光了,警察介入,包括他在內的十來個被拐賣來的孩子都被聚集在村委會,等著家人來認領,他們可以離開這座閉塞落後的大山,回到他們真正的家了。
雖然對家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可那一天原身還是很高興,隻是榮林看著好像不怎麼高興,還偷偷拿了酒把他叫到小溪邊要同他喝離彆酒。
原身想到以後回家後也許兩人再也見不到了,以為榮林是為這個難過,便同他一塊去兩人常去玩耍的小溪邊喝起了酒,十來歲的孩子,哪有什麼酒量,不過喝了兩杯燒酒就醉倒了。
原身從小溪邊醒來已經是中午了,身邊已不見榮林的身影,他以為榮林先回村委去了,他忙也回了村委會,卻得知榮林和其它的孩子都被家人領回去了。
他在村口等了半個月,沒有人來認領,他也不願再留在大山,最後隻能跟著同樣沒有找到孩子的養母何翠芬回到了這個小榮家。
沒錯,榮林被原身的父母領回了大榮家,他頂替了原身成了K市商界豪門榮家的獨子,享儘榮華富貴和無儘的寵愛。
當時,榮林在村委會乾部那聽了牆角,聽他們在說有一對很錢的夫妻要來接孩子,他們的孩子十三歲,姓榮,而村裡有兩個十三歲的孩子,他們在猜到底誰才是那個幸運兒。
榮林很清楚,榮楚才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而他,隻是一個罪犯的孩子,他不想被母親領回去,不想再被人罵是罪犯的孩子,加上多年的執念,讓他心中萌發了一個大膽的念頭,如果他成了那個有錢人家的孩子,他從此後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他特意去問了村乾部,如何才能證明他們這些孩子是誰家的孩子,村乾部說親子鑒定,他又問了怎麼鑒定,村乾部告訴他,抽血,或者是拿頭發和家人的頭發血液去化驗。
從小便早熟的榮林便在心裡有了計劃。
他故意把原身叫出去喝酒,趁原身喝醉了,拔了他的頭發藏在身上,在原身的父母來了後,他主動說起了自己姓榮,今年十三歲,四歲的時候被拐賣來的,成功讓原身的父母認定他就是原身。
原身的父母雖然認定了他就是他們的孩子,但大家族的領導人行事還是沉穩的,避免出錯,他們還是決定做個親子鑒定,於是榮林說他怕血,主動拔下了頭發給他們鑒定。
原身的父母心疼孩子,而且拔頭發也一樣能鑒定,就同意了,結果當然如榮林所願,他當日便被原身的父母帶走了。
原身的父母對這個失而複得的兒子疼到骨子裡,衣食住行都是極好的,對他的要求也是有求必應,榮林也很爭氣,憑自己的本事考上了本市的重點大學,成為榮家的驕傲。
而原身呢,這幾年裡每日幫著養母做包子賣包子,在農村勉強度日,但原身的學習成績好,他考上了K市的重點大學,陰差陽錯的與榮林成了校友。
雖然成了校友,但兩人在大學四年裡並沒有碰到過麵,鬼使神差的,原身畢業後被榮氏集團聘用了,因為他出色的工作表現,得到了榮錦成的賞識,一路提拔到了項目經理,他的工資待遇極好,改善了家裡的條件,讓母親和妹妹都過上了好的生活。
本以為就這樣平平靜靜的過完一生,直到那天妹妹榮馨帶回了交往的男朋友,雖然過去了十幾年,原身還是認出了榮林,隻是原身不知道榮林鳩占鵲巢,奪了屬於他的一切,原身還把榮林當成好兄弟,經常邀他出去喝酒聊天,暢淡往事。
他並不知道,榮林見到他那一刻猶如芒刺在背,寢食不安,榮林怕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被人拆穿,他怕失去所有的一切,更可怕的是,他發現新泡的那個漂亮女孩是他的親妹妹,好在兩人並沒有來得及發生出格的事情,他立即和榮馨提出了分手,並與原身斷了往來。
榮林本以為從此以後不與原身一家有交織,他的身份就不會被戳破,誰知榮馨竟然因為他提出分手就在家中自殺了,何翠芬為了幫女兒討回公道,找到了榮林,一番拉扯中發現了榮林手臂上的胎記,認出榮林是她失散多年的兒子。
失去了女兒,找回了兒子,何翠芬喜憂參半,抱著兒子痛哭了一場,決定將兒子認回,誰知卻在去榮家的路上出了車禍,再也沒有回去。
本以為解決了知情人,就可以高枕無憂,榮林沒想到他斷了往來的原身竟然在自家公司裡,還與父親榮錦成關係不錯,他自是不能讓原身留在公司的,於是趁原身先後失去親人,工作中出了錯,借機要將原身趕出公司,好在榮錦成出麵將原身留了下來。
榮林發現榮錦成格外護著原身,更是嫉妒萬分,既然趕不走就打算將原身除掉,他在原身用的車子上動了手腳,準備讓原身死在意外中,誰知那天與原身一道出去的還有榮錦成,車子出了意外,原身竟然沒受傷,而榮錦成受了重傷,需要輸血,血庫告急。
原身主動提出給榮錦成輸血,醫院一查,兩人血型相符可以輸血,榮錦成被救活了,同時心中也有了一個疑惑,原身與他長得很像,血型也是一樣的,又同姓榮,當年也同樣走丟被拐賣去過大山,而自己的親生兒子似乎越來越不像他了。
於是,榮錦成暗中與原身做了親子鑒定,發現原身與他竟是血親,他悄悄又和榮林做了親子鑒定,榮林果然不是他的兒子。
事情就這樣敗露,榮林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將事情推了個乾淨,畢竟他當初隻說了自己的真實信息,沒有半句假話,是榮錦成夫妻自已認定他是他們的兒子的,至於親子鑒定,他隻能說與原身喝醉酒躺在一塊,原身的頭發掉在了他頭發裡,湊巧被他拿下來做了鑒定。
榮錦成夫妻倆心中雖然不相信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但再追究也追究不出什麼結果來,且親生兒子這些年被榮林的親生母親收養,也沒受什麼罪,榮家對榮林付出了不少心血,退一萬步來說,就單為了報答榮林母親對兒子的收養之恩,他們也還是會認榮林這個兒子的,所以夫妻二人決定,榮家的產業由他們兩個孩子平分。
榮林怎麼能容忍原本屬於他的一切被原身奪去一半,他表麵和善的與原身相處,做一個低調善良的好人,暗地裡找了一個酒裡的坐台小姐去誘惑原身,在原身的酒裡放了違禁品,讓原身染上了毒癮,沉迷其中無法自拔,最後又因為需要大量的錢來買、毒,吸、毒,原身挪用了公司大量的公款。
事情敗露後,原身怕被抓坐牢想逃跑,穿過馬路時出了車禍,當場身亡,榮錦成和華欣琴失去兒子痛心疾首,紛紛病倒了,最後隻能將公司全數交給了榮林打理。
原身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榮林所害,心中也沒有執念,所以這次的許願人是原身的養母,何翠芬。
何翠芬痛恨兒子害了女兒、害了她、更害了原身,雖然榮林是她的親生兒子,但她不希望看到兒子像他父親一樣作惡多端,傷天害理,她向係統許願,希望兒子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做個好人,也希望能改變女兒和養子的結局。
“小楚,你彆安慰媽了,如果他還活著,這十七年來多少也有消息的,他怕是沒了。”何翠芬垂頭和著麵,哀痛道。
丈夫雖然犯了罪,對不起國家社會,對不起她和孩子們,但她把兒子弄丟了,也對不起丈夫,她心中有愧啊!
榮楚安慰說:“媽,等我考完,我去網登尋人啟示,現在網絡發達,一定能找到榮林哥的,您就放寬心,等著母子團聚!”
何翠芬心中又燃起了一絲希望,轉開話題說到了榮楚高考誌願的事情上來。
“我準備報考K市的北華大學,聽說那個學校出來的人,最後都能成為商業精英,我將來也想開大公司,賺大錢,給媽和馨馨過上舒坦的日子。”榮楚道。
這是原身的理想,不是榮楚的,榮楚要考北華是想去見榮林,原文中,榮林當麵是人背麵是鬼的將所有人擺了一道,如今他來了,勢必要提前揭露他的真麵目。
何翠芬不知道榮楚心中所想,隻覺得這個養子實在太孝順了,當初真是沒有做錯收養他的決定,她暗想,哪怕以後親生兒子找回來了,她也要一直把這個孩子當成親兒子對待,這樣她就有兩個兒子了。
母子倆一邊聊天一邊乾活,沒有耽誤功夫,天剛亮,包子就包完蒸好了,榮楚去院子裡把三輪車推到廳堂門口,與母親一道把爐子和包子都搬了上去。
“廚房給你和馨馨留了幾個包子做早餐,你們吃了,把馨馨送去學校就再睡會兒!”何翠芬一邊推著三輪車出門一邊囑咐。
榮楚應下了,叮囑道:“媽,你賣完也早些回來休息,彆去打零工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會熬壞的。”
“媽知道了,你趕緊把馨馨叫起來吃早飯,彆遲到了,媽走了。”何翠芬嘴上雖應著,心裡早就打算好賣完包子再去菜市場扛菜,多掙幾塊錢也好給兩個孩子改善一下夥食,讀書可費神了。
榮楚知道自己的話說了也是白說,歎息一聲往屋裡走,一進門見到走出房門的榮馨。
“哥,媽去賣包子嗎?”榮馨一邊穿外套一邊急問。
榮楚點點頭,“剛走。”
“哎呀,我又睡過頭了,每次都說起來幫媽乾活的,卻總是忘記起床,倒是哥你,每天溫書那麼晚,竟然能起得來。”十五歲的榮馨愧疚的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