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腳步輕快地回了後寢殿,兩個當值的小太監正守在門口,見了他來,連忙衝他行了禮,悄悄指了指殿裡,用氣聲道:“皇上方才尋您呢,總管快進去吧。”
李程忙不迭提著下袍進了寢殿,楚洵正站在窗邊,窗扇大開著,一叢青竹被雪壓彎了腰,他靜默地站在那裡,像是出了神,李程連忙上前幾步,小聲道:“皇上,您叫奴才?”
楚洵動了動,轉過身來,道:“安置妥當了?”
李程知道他的意思,答道:“是,娘娘已在燕喜堂歇下了。”
“嗯,”他回過頭去,又專心致誌地盯著那叢青竹看了起來,青翠的竹葉上堆著積雪,仿佛下一刻就要簌簌而落似的,李程也不知那竹子有什麼好看的,他拿著拂塵守在旁邊,靜靜地侍立。
很無趣。
楚洵覺得這麼站著很是無趣,可他又不知該做什麼,但他必須要做一些事情來轉移注意力,並儘力使自己不被那些低落的情緒影響。
外麵有風吹過,竹葉便瑟瑟抖動起來,將積雪簌簌抖落,發出輕微的聲響,讓他想起從前的庭院中,那一叢竹子,竹枝細長,幾枝扭在一處,糾纏著成了長鞭的模樣,揮動時會發出尖細的呼嘯之聲,若抽打在皮肉上,則會現出一道道紅色的印子,頃刻間便充血,腫得老高,十天半個月都不會消退。
若不是因為你,本宮怎麼會落到如此地步?!
本宮生你有什麼用?
便是一條狗,也懂得搖尾乞憐,養你這麼大,你連個笑都沒有,本宮欠了你的?
你知錯了嗎?
知錯了嗎?
知錯了嗎?
她每問一句,竹鞭便會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帶來一陣劇烈的刺痛,女人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看他的模樣仿佛在看畢生的仇人,恨他入骨,素日美麗的容貌變得猙獰難看,用刺耳尖利的聲音叱罵他。
你有什麼用?
你連廢物都不如!
……
楚洵閉了閉眼,掌心傳來一陣劇痛,他猛地收回手,這才發現手掌被窗欞上的木刺劃傷了,滲出殷紅的血來,他滿麵漠然地盯著那傷口看了許久,才握緊了手,再次看向窗外的青竹,道:“把它都砍了。”
李程冷不防聽見這吩咐,愣了一下,楚洵已轉身大步走開了,真是無趣,他心想。
這宮裡的一切都是這麼無趣。
他出了後寢殿,腳下步子一頓,轉身又去了燕喜堂,院子門口守著兩個小太監,見了他來,慌忙行禮,楚洵沒理會他們,徑自入了庭院,殿門口有一個宮婢正站在那裡候著,楚洵想了想,才記起她是坤寧宮的人,隨便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行禮,然後問道:“皇後呢?”
碧棠連忙道:“娘娘在裡麵睡下了。”
楚洵嗯了一聲,推門而入,繞過屏風,果然見那床上躺著一個女子,呼吸均勻平靜,睡得很安穩,他在床邊停了下來,仔細觀察了一下,蘇青霓並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很好。
楚洵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盯著床上的人,開始說話,在心裡說話。
這是他從前養成的習慣,他五歲的時候隨母妃入玉泉寺,受罰時,常常會被關在一間空屋子裡,被關久了,一開始他會對著空白的牆壁,想象著牆壁是另一個孩子,與他說話,想象著對方的回應,也算是自得其樂。
但是後來被張太妃發現了,楚洵自言自語的模樣把她嚇了個半死,覺得他是被鬼上身了,便告訴玉泉寺裡的那些師太們,她們會把他綁起來作法,給他喝符水,用蠟燭燒他的頭發,據說這樣可以驅鬼。
師太們的手段層出不窮,鬼終於被驅走了,楚洵也終於恢複了正常,他不再對著白牆或者某一樣物件自言自語,他學會了在心裡說話,就比如現在。
他對著熟睡的蘇青霓,在心裡罵了一陣張太妃,又罵了一陣太後,還罵了把皇位傳給他的先帝,而蘇青霓一無所覺地繼續沉睡著,如同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楚洵罵得舒坦了,心裡十分滿意,他想,皇後或許是這個宮裡,唯一一個稍稍順眼的人了。
她不同於那些死物,雖然不會回應,但她卻是真實的,活生生的一個人。
楚洵靠在椅子裡,一手支著頭,盯著蘇青霓又打量了一會,心滿意足地想,若是她能有點反應,那就更好了。
就如心有靈犀一般,床上的女子動了動,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蘇青霓看見床邊坐了一個人,起先以為是碧棠或者晴幽,豈料定睛一看,竟然是楚洵,嚇得她睡意頓時一掃而空,睜大了眼睛,驚道:“皇上!”
楚洵嗯了一聲,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皇後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