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顯然,這是個蔣青蘿意料之外的回答,甚至連孟彧都驚訝地看著他。
天樞真傳衛枕流——這位才入門十年的同門師弟,給他們的印象從來是溫雅從容、不驕不躁,做事很有分寸,從不插手彆人閒事。一點不像個劍修。
蔣青蘿是搖光弟子,而搖光弟子向來是“驕橫”的同義詞。她原本篤定衛枕流不會駁她麵子,不料卻被大大打臉,頓時下不來台,眼看就要揚鞭再打,體內靈力也沸騰起來——
“這位蔣師姐,我沒拿你的人參娃娃,你就是把我打死了也沒用……哇啊,彆這麼凶嘛。”
謝蘊昭被狠狠剜了一眼,不由訕笑兩下。她此前被師兄護在身後,現在也隻探出半個身子,以一種絕對安全的姿態麵對這個把她追得到處跑的女人。
“蔣師姐說的人參娃娃,便是那‘千載有型、萬載凝魂’,食之可洗筋伐髓、延年益壽的天地靈物吧?”謝蘊昭說,“可遁地而行,不受五行靈力束縛,隻能以鹽水浸泡,並以純銀盒子封存,服用時須以一千年以上的石鐘乳調和的那個?”
聽她說得如此詳細,在場幾人都不禁側目。
蔣青蘿更是一愣後勃然大怒:“好哇,果然是個識貨的小賊!”
“我沒偷。”謝蘊昭攤手,“既然那人參娃娃必須用純銀保存,我總要連盒子一起拿吧?但蔣師姐請看,鄙人目前尚未拿到任何一件空間類法寶,我拿了放哪兒啊?”
“誰知道你是不是變賣了?這繡雲坊孟師兄親手製作的法袍,豈是你一個入門弟子買得起的!”
“蔣師妹,你講些道理!錢是衛師弟付的。”孟彧一甩袖子,很受不了地走開幾步,以示
不想和她站在一起,“你以為誰都和你們搖光一樣橫行霸道,見了寶貝就要搶過來?”
蔣青蘿冷笑連連,並不說話,心中不以為然。他們搖光傳人的理念就是弱肉強食,道理不過是個遮羞布。今天要不是有這兩個煩人的同門在,誰耐煩聽凡人辯駁?打一頓就什麼都清楚了。
但又不甘心。
“喂,”她陰沉著臉,“你說沒見過人參娃娃,又是從哪兒知道的這靈物?”
“剛才師兄不是說
了麼,《四方珍奇錄》記載了。這書凡世也有,算不上多麼稀奇,我們都當遊記看。”
謝蘊昭神色懶洋洋的,還有點似笑非笑。
“蔣師姐,念在你初犯,我便大人不記小人過,不和你計較,還免費再送你個消息……既然是人參娃娃這樣珍貴的事物,想來你也該在銀盒上留了什麼追蹤手段,才被引來了這繡雲坊。”
她說:“可你也不想想,人家知道你抓了什麼,特意掐著空偷了,還有本事誤導你的追蹤法術,不是熟悉的人誰做得到?至少也得了熟人的幫忙不是。要我說,你現在最該做的是趕緊追贓去,時間長了就追不回來嘍。”
蔣青蘿神色微變。她方才其實也已經意識到自己找錯了人,隻是抹不開麵子,現在被謝蘊昭一說,她心裡頓時就有了彆的考慮。
“哼……今日的事我記下了!”
她顧不上糾纏,放了句狠話,便架起飛行法器化為一道流光,眼看著是往搖光峰的方向飛去了。
孟彧瞪著眼,見她確實走了,再回頭看看院中狼藉,真是滿肚子不高興,憤憤道:“回頭就把賬單貼到他們搖光的大門上去!砸了我的院子還不賠錢,沒門!”
但也有些習以為常的無奈。
北鬥仙宗共有九峰,孟彧所屬的天權峰最是低調平和。他們大都友愛同門又淡泊名利,偏偏和那莽撞粗魯、熱衷比鬥的搖光峰完全合不來。兩峰針尖對麥芒,常常是更溫和講道理的天權峰敗下陣來。
孟彧碎碎念發泄完,又苦笑一下,對謝蘊昭說:“謝師妹,你實在不該那樣說蔣青蘿。她這人蠻橫霸道,心裡一定記恨你了。”
謝蘊昭很淡定:“記恨就記恨吧,我也挺記恨她,就看以後誰有機會找回場子了。”
孟彧一愣,心想這謝師妹尚是凡人,卻有膽量說記恨一個第四境修士,不知是對自家仙途很有信心,還是無知者無畏。他又說:“謝師妹要小心,若蔣青蘿回去查了一圈卻沒有結果,可能又會掉頭重新懷疑你。”
謝蘊昭笑笑:“沒辦法,她看著就是個蠻橫難纏的角色,沒理也要強占三分。能先讓她離開就好,不然她怕是還要糾纏許久。”
話雖這麼說,但其實她也不算隨便推測,而是有前世劇情佐證。
人參娃娃在原著裡出現過,還是早期劇情裡比較重要的一樣道具。
書裡寫的是,石無患因緣際會救了本門一位出身高貴、靈秀貌美、清冷出塵的師姐,對方很感激他,也有些好感,就送了這人參娃娃
給他。正好,石無患識海裡的玉簡記載了借助人參娃娃洗煉靈根的方法,他就順理成章更新了靈根資質,立馬突破了境界,反殺了欺負他的人,也跌碎了一大堆人的眼鏡。
但書裡從沒提過,這人參娃娃最初由何人取得。
而那高貴美貌清冷出塵的師姐嘛……恰好,也是搖光峰的真傳弟子。
更恰好,就是讓師兄心心念念、暗戀不成一怒墮魔的心上人。
想到這裡,謝蘊昭就不禁對師兄致
以同情的目光:可憐的師兄,你一定不會知道自己剛剛錯過了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強扭的瓜不甜哇,一個人參娃娃又能改變什麼?
她望著師兄,默默腦補了一萬字虐戀劇情。
衛枕流見她良久不語,以為她是麵上逞強、心裡後怕,就淡淡出聲:“師妹放心,本就是蔣青蘿理虧,她不敢再來找你胡鬨。”
又說:“披頭散發的像什麼樣子。孟師兄,繡雲坊可有束發釵環?”
他一旦不笑了,表情看著就淡淡的,眼神的清冷也變得很明顯。謝蘊昭回過神,嘀咕說:“師兄你說話怎麼跟我外……跟我爹似地。”
孟彧也驚奇,也有了幾分了悟:就是蔣青蘿現在敢,這衛師弟怕也會想法子讓她不敢。天生劍修的脾氣,可不是開玩笑的。
“他這是不高興了。”孟彧想通了,不禁感歎,“我這‘溫潤如玉、舉世無雙’的衛師弟,十年裡冷臉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他打開那隻嵌螺鈿漆盒,挑了一隻紅木簪,親自給謝蘊昭做頭發。他身材比常人更壯碩,指節也頗為粗大,但無論是拈繡花針還是木簪,那十指都像穿花蝴蝶,靈活得讓人驚異。
孟彧問:“謝師妹,你實話跟我說,你和衛師弟是不是有血緣關係?”
“是啊是啊,”謝蘊昭托著下巴,用一種極其明顯的敷衍語氣回答,“我們可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妹,血濃於水情重於山啊。”
孟彧:……
轉念又想起那個“撒嬌”的任務,謝蘊昭冥思苦想半天,等頭發綁好了,她就走到衛枕流身邊,猶豫半天,彆彆扭扭地伸手去拉他的衣袖。胡說八道她會,虛情假意也做得,可撒嬌……應該是要真心才能過關吧?
“師、師兄。”她抬頭看他,期期艾艾,“那、那個……”
衛枕流心情不佳,本一直擰著眉不知道想什麼,此時見她吞吞吐吐,手指還牽著他衣袖,像一隻笨拙的、跳來跳去、試探著想要信任他的雛鳥……他不由舒緩了神色,眼裡那層冷氣也融了,成為一點柔和的笑。
“怎麼了?”
“剛剛謝謝你……但我還是有、有點害怕,師兄可不可以讓我抱一下?”有點肉麻啊……撒嬌是這麼回事吧?謝蘊昭心裡發愁,臉上也帶出了可憐巴巴的神色,倒是意外地和她所說的話吻合了。
衛枕流注視著師妹洗去偽裝的麵容,在很短的一瞬裡恍惚了一下。她真實的樣貌其實很好看,尤其是鴉青色的眼睛,像夏日飛花的湖麵,清新美麗又充滿生機。
“……慣會撒嬌。”他有些出神地說。
本來溫雅卻疏離的聲音,忽而整個溫軟起來,像被
南方陽光籠罩的水鄉。
他俯下身,極輕極輕地抱了她一下,幾乎隻有衣衫碰到了她。與其說這是個擁抱,不如說這隻是虛虛地將人攏著,但即便如此……
有時候,為了哪怕一點點的溫暖,人或許也的的確確需要一個擁抱。
旁邊,整理首飾盒的孟彧看著這一幕,先是愈發驚異,而後就很困惑地想:難道這世界上真的存在異父異母的親兄妹?不然要怎麼解釋衛師弟這突如其來的熱情?這還真是個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