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坐在石凳上,一條腿還盤起來,吃得“唏哩呼嚕”的,連胡子上都沾了湯和蔥花。一點都不像修仙者。
“阿昭,你是不是喜歡那個誰……那個五靈根?”老頭子含糊著問,“長得是挺俊俏,但心性不大行。”
“師父您想什麼呢。”謝蘊昭無語,看老頭子還想說什麼,趕緊搪塞,“我喜歡的是師兄那類型!”
老頭子立即若有所思。
“對了師父,那個韓師兄是誰啊?”謝蘊昭問。
老頭子看她一眼:“衛枕流沒和你說?”
“我問了,但師兄說不能在背後說人,讓我自己來問師父。”她說。
馮延康沉默地吃了會兒麵。等他喝完最後一口湯,才放下碗,抹抹嘴,說:“十年以前,我從柳州帶回來了那小子,打算讓他做我徒弟。”
謝蘊昭等了一會兒,隻等到蟬鳴,一聲聲地很響亮。
“然後呢?”
“然後,那小子就去天權峰當徒弟了。”
“為什麼啊?”
老頭子笑了笑,道:“我有傷在身,空有境界、沒有修為,自然不如其他師長可靠。”
對韓啟的選擇,馮延康其實並不非常意外。隻是到底那小子也叫了他四年“師父”。在那件事過後,他就琢磨著,下次挑徒弟一定要挑個性格更合適些的,資質也彆那麼好的。
卻沒想到……
“卻沒想到,我竟然是一個世所罕見的絕世大天才,堪稱璞玉中的璞玉,珍寶中的珍寶。”
謝蘊昭放下碗,深沉地歎了口氣,並深沉地打了個飽隔。
“師父,您現在是不是覺得特彆驚訝、特彆無所適從、特彆患得患失、特彆不知所措?沒關係,我理解您,畢竟我是這麼大一個天才啊!您多適應適應,習慣了就坦然了。”
馮延康:……
他看了看手裡足有臉大的麵碗,再看看徒弟的腦袋,尋思著要不要用這碗測量一下徒弟的腦容量,比如扣上去?
“那韓師兄真是太笨了。”謝蘊昭說,“能當天樞的真傳弟子,為什麼要去當天權的內門弟子?師父是做的糖葫蘆不甜了,還是煮的麵不好吃了,還是種靈田不好玩了?難道說,其實是天樞峰和他八字不合?”
“什麼八字不合!”馮延康真想把碗扔到她腦袋上了,眉毛連著抽了好幾下。
謝蘊昭舉起雙手,表示投降。
馮延康看她一副裝乖賣巧的樣子,心裡頓時軟了。他又是沉默了半天,久到院子裡都響起蟬鳴了,他才歎了一口氣。
“阿昭,你的靈根資質的確萬中無一。”他說,“這北鬥
仙宗裡,會有很多人爭著想要當你的師父。如果你想走,我不會怪你。”
“師父,您饒了我吧。”謝蘊昭一臉牙疼地說,“那韓師兄都說了,他們不食五穀餐風飲露,既沒有好吃的靈田,也不會做飯。我去了會難過死,還不如從天樞峰頂跳下去。”
“……成天就知道吃。”馮延康揮揮手,恢複了正常,還不知道從哪兒掏了根牙簽,開始剔牙,“去,把碗洗了。”
“那不也是師父做的。”他徒弟不情
願,“師父,我今天打掃了整個院子……”
老頭子立即以手遮眼,假哭道:“這日子怎麼過啊沒法過了,老頭子我被徒弟拋棄,現在又被徒弟欺負啊……”
謝蘊昭眼睛一眯,當機立斷,也捂臉假哭:“我也好慘啊,被老頭子拎來當徒弟,卻累死累活乾家務,還被他又打又罵啊嗚嗚嗚……”
馮延康當即跳起來,氣憤道:“謝蘊昭!我什麼時候打你罵你了!”
“現在就在罵我!”謝蘊昭不甘示弱。
兩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師父,不如這樣,”謝蘊昭說,“我給您洗碗,您給我洗碗。”
馮延康嘴角一抽:“這跟各洗各的有什麼區彆?”
“那怎麼一樣?”他徒弟理所當然地說,“一個是互相照顧,一個是互不相關,區彆可大了。”
老頭子又是沉默片刻。他今天晚上似乎尤其青睞沉默。
然後他說:“今天我洗,明天你洗。”
“那也行!”謝蘊昭笑起來,“那師父,我先去睡了啊。我能不能睡懶覺?下周啟明學堂開學,我就睡不了懶覺了。”
“對了,師父,我家裡以前是個小地主,凡世喜歡叫世家。”她說,“世家有一大堆缺點,比如不事生產還占據大量財富,但也會很看重一些品質。”
“比如尊師重道,還比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所以,我既然吃了師父七串糖葫蘆,答應跟師父修仙,那不管我資質好壞,也不管師父您到底是什麼狀況,我就會一直把您當師父。”
在九盞石燈籠照亮的柔和夜色裡,那個始終無法挺直脊背的佝僂身影站了一會兒,忽然轉過身,對她招了招手。
“阿昭,過來。”
光線柔和,師父的神情也像是很柔和、很慈祥,每一根皺紋都展開了。
師父一定很感動吧!謝蘊昭這麼一想,自己也被自己感動了,樂顛顛地跑過去,等著被誇。
師父果然微笑了,笑臉也十分慈祥。
他一臉慈祥地把兩個麵碗並兩雙筷子都塞到了她手裡。
“不錯,當徒弟的要尊師重道。那去,把碗洗了。”
謝蘊昭呆了一秒,果斷轉身就要跑。
“師父我睡了晚安……啊!”
老頭子一手把她拎回去,還在她背後拍了一掌。
“師父你打我!”謝蘊昭捧著碗,萬分委屈。難道接下來的劇本不該是師父感動落淚,從此對她好得不得了嗎?
老頭子“嗬嗬”兩聲,背著手走了,留下一句話晃晃悠悠地飄過來:“不是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不叫打,叫你爹揍你。”
謝蘊昭:……
*
一周後,天權峰,啟明學堂。
謝蘊昭走在山路上,回頭看一眼。再走一會兒,再回頭看一眼。再……
她身後那人停下腳步,微微無奈:“師妹究竟有何事?”
金絲白衣,黑發白膚,五官俊麗;眉心紅痕如灼,唇邊笑意隱隱。不是天樞峰真傳衛枕流又是誰?
“師兄,到底為什麼是你來送我上學?”謝蘊昭頗為心塞,“來送我上學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一路送到門口?送到門口也就算了,為什麼師兄你還要走我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