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是劍修,本該將劍道置於無上崇高之地位。但自從有了師妹,我心中的那個位置上……就隻有你一個人而已。
——……你想和我在一起嗎?=杰米哒XS
——我想一直看著你,無論你去哪裡。
一滴墨垂掛在筆尖,又在持續的呆愣中滴落紙上,暈染開來,將畫了一半的熒光藤汙染了一小塊。謝蘊昭連忙用紙摁去餘墨,但那裡仍然留下個醜醜的印記。
“歐嗚~”
一團胖球用力一蹦,蹦到了她的膝頭。阿拉斯減比兩個月前長大了一些,但還是肥嘟嘟的小短腿,臉上的白毛要清晰些了,圓溜溜的眼睛也變得更靈動。謝蘊昭懷疑這是老頭子一天三頓靈食伺候出來的。
阿拉斯減是凡犬,但也許是因為係統出品的回春丹的功效,它現在能吃一點普通的靈食,也能消化掉其中的雜質。老頭子堅信這是阿拉斯減每天在辰極島上撒歡,被仙家清氣感化,已經脫離了凡犬的範疇,向靈獸進發。因此,最近老頭子的樂趣就是捉住阿拉斯減,想教它盤腿打坐修煉。
阿拉斯減則以為老頭子在跟它玩耍,每次都滿地打滾,瘋得不行。把老頭子氣得,說什麼“阿昭都比你乖”。
謝蘊昭感覺自己受到了微妙的鄙視。
“阿拉斯減啊阿拉斯減,告訴我,世界上最喜歡我的是誰?”她抓著自己的狗,把它舉高高,“世界上我最喜歡的又是誰?”
“歐嗚!”
阿拉斯減蹬著短腿,湊過來往她臉上舔了兩口。今天老頭子出門了,阿拉斯減就被委托給謝蘊昭照顧,老頭子還囉囉嗦嗦叮囑了一大堆,中心思想就是“不能讓阿拉斯減餓著撐著冷著熱著”。謝蘊昭在懷疑,微夢洞府裡自己的地位是不是已經降到了最低。
攤開在石桌上的紙張被三月暖風吹得不斷作響。謝蘊昭瞥了一眼,動作一頓。
——在那畫砸了的熒光藤邊上,被突兀地、無意識地寫下了一個名字。一筆一劃,清清楚楚。
她心虛地左右看了看,立即將那張紙揉吧揉吧燒掉了。這一頁隻能重新再抄。
紙張化為灰色的餘燼,尚未從她手中徹底飄零;門口忽然傳來“叩叩”敲門聲。
謝蘊昭又是略略一僵。阿拉斯減卻沒有顧忌,邁著小短腿一顛一顛地噴過去,又停下來對謝蘊昭“歐嗚”一聲,招呼她來開門。
“你倒是比我還有主人翁意識。”謝蘊昭已經感知到了外麵的靈力,放了心(也可能略有失望?),走過去開了門。
“楚楚,小川。”
“來了來了!”
“謝師叔!”
陳楚楚親親熱熱地來擁抱了謝蘊昭一下,抱得很紮實,像一頭小熊。小川在邊上看著,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謝蘊昭就在之後也抱了抱她。小姑娘笑起來,蹭蹭她的麵頰,溫暖又乖巧。
“其他
人都沒來麼?”謝蘊昭往外看看。
“燕微被他們大師兄命令挑戰後山的石林,說是不闖入第三層就不準做彆的事。思齊被玉衡峰的一位師姐抓去打雜了。石無患麼……”陳楚楚繞了繞自己紅色的發繩,撇撇嘴,“最近圍著柳師叔轉悠呢。我瞧柳師叔對他愛答不理,他倒反而來勁了——什麼人呐。”
陳楚楚最近很討厭石無患,因為她很討厭柳清靈。更確切地說,因為她是靈獸苑溯長老的顏粉,所以對得罪了溯長老,還和好友有過節的柳清靈,她是堅決劃清界限的。連帶地,對於討好柳清靈的石無患也疏遠了許多。
“歐嗚!歐嗚!”阿拉斯減覺得自己被忽略了,於是努力彰顯此間主人的威風,奶聲奶氣地叫個不停。佘小川蹲下去,試探著伸出手。幼犬用圓嘟嘟的臉擺出一副思考的表情,然後往前蹦了蹦,允許這個身上散發著親切氣息的人形修士摸摸自己的頭。
“好可愛啊!”小妖修立即沉迷在與毛茸茸共處的快樂中,抱起阿拉斯減蹭個不停。
她們是受邀來玩的。
以前的啟明小夥伴團體中,謝蘊昭與何燕微已經離開,剩下幾人裡,陳楚楚、石無患是不動境中階,佘小川、顧思齊則已經到了不動境後階。這次本來是說想小聚一次,可惜其他人都有事。
陳楚楚是來微夢洞府玩熟了的,進門就自己去廚房找了三個杯子,倒了三杯蜜水出來。等坐下來,她就迫不及待地開始八卦:“阿昭阿昭,我還沒來得及仔細問你!之前你和柳師叔是不是真的因為衛師叔而鬥法?”
“噗——咳咳咳……”
謝蘊昭被蜜水嗆住了,咳了半天,才擺手:“沒有沒有,不是不是,你誤會了。”
“咦——?”
=杰米哒XS
陳楚楚圓圓的大眼睛陡然放出了感興趣的光芒。她笑起來,圓乎乎、清秀討喜的臉蛋竟然笑出了幾分奸詐的意味。
“這種回答不是你的風格。”陳楚楚發揮了身為兩年室友的觀察力,一針見血地指出,“阿昭的話,應該回答‘不錯,師兄那般嬌花一樣的美人怎能輕易讓給柳清靈’之類的話才對。”
“啊?是嗎?有嗎?”謝蘊昭睜眼說瞎話,“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是那樣的人?我這麼端莊正直含蓄羞澀,一定不會說出那樣奇奇怪怪的話。”
陳楚楚卻不肯被她糊弄,眼中八卦光芒越來越盛:“阿昭,難道……衛師叔終於和你表白了
?”
“噗——”
謝蘊昭這杯蜜水一口沒喝,全噴出去了。
這下,連沉迷毛茸茸幼犬的佘小川都豎起了耳朵,緊張地問:“真的嗎,真的嗎?謝師叔,你要嫁人了嗎?還是說衛師叔要嫁給你了?”
妖修以實力為尊,夫妻地位也按實力排定,弱勢者為妻,男女不論。
謝蘊昭咳了半天,咳得臉都有些紅——她堅信這是咳紅的。
“噓,噓,小點聲。”</陳楚楚了然:“你傻了。微夢洞府有陣法,外人又聽不到。這還是你告訴我的,阿昭。”
眼看是掩飾不過去,謝蘊昭難得有點沮喪,肩膀一垮,嘟噥道:“有那麼明顯嗎?我也沒跟誰說啊。”
“哇,真的呀!”雖然已經猜到,但聽好友親口證實,陳楚楚還是激動得一蹦三尺高,撲上去摟著謝蘊昭的脖子蹦蹦跳跳,“哇哇哇那是《九品簪花榜》連續五年的第一名啊哇哇哇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歡衛師叔嗎!嗚嗚嗚我太感動了,我就說衛師叔一定喜歡你,你們一定會在一起,嗚嗚嗚我不行了讓我哭一會兒……”
她、她還真哭了?謝蘊昭茫然不已。
“謝師叔,聽說這個叫做‘情緣粉’,是對危樓排行榜讀者的分類,指強烈希望自己喜歡的排行榜修士和其他修士在一起的讀者。”佘小川拉拉她的衣袖,十分自豪地說,“我有好好學習人類的知識呢,謝師叔!”
“這種奇奇怪怪的知識真的需要學習嗎……”
“阿昭!”陳楚楚倏然回頭,麵帶淚痕,目光灼灼,“所以呢?衛師叔終於剖白了心跡,你答應了嗎?不對……完了完了,我怎麼忘了,聽說掌門曾經逼衛師叔答應,不能提跟你結為道侶的事……”
小姑娘滿臉凝重,陷入了思索。
“道侶?那也太遠了。”謝蘊昭乾笑,“我還什麼都沒說呢。”
“什麼?!”隱藏的情緣粉陳楚楚大驚失色,握住謝蘊昭的雙手,幾乎聲淚俱下,“你為什麼不答應呢?阿昭,難道你不喜歡衛師叔麼?他那麼好看那麼厲害對你還那麼溫柔,你們天造一對地設一雙不要錯過了啊嗚嗚嗚……”
“楚楚師姐,你冷靜一點。”佘小川抱緊阿拉斯減,軟軟地卻很堅持地說,“還是要看謝師叔自己的心意。”
“好、好的,對不起。”陳楚楚的頭頂仿佛有狗狗耳朵失落垂下,“如果阿昭你真的不喜歡衛師叔,嗚嗚嗚……當然是以你的心意為重,嗚嗚嗚嗚……”
“也不是……”
院牆邊的火棘在春天裡反倒收斂了火紅的色澤,變成一種柔軟的淡紅。太陽火棘含了一縷太陽真火,在夏季和冬季時紅得明豔燦爛,而在春秋兩季就會將豔色收起,偽裝得溫文爾雅,悠哉悠哉地擴張著自己的領地。太陽火棘在院子裡長了一年多,已經占滿了整麵牆,眼看就要朝屋頂進發了。
極具侵略性的植物,在不動聲色間完成進攻;該咄咄逼人時絕不後退,該低調時就斂起光華。
謝
蘊昭走過去,撚了一顆火棘子在手上。微溫的靈力在指腹跳動,傳遞著絲縷的暖意。
“我拿不定主意。”她吐出一口氣,以往滿不在乎、瀟灑開朗的神情,現在纏繞上絲絲迷惘,“我隻是……我覺得我喜歡師兄的程度,比他喜歡我要差很多……差太遠了。”
陳楚楚小心翼翼探頭,瞅了一會兒她的神情。她揉了揉自己圓乎乎的臉頰,小心而困惑地問:“喜歡的程度……這怎麼分得出來?戀慕之情還能測量一下嗎?隻要
你也喜歡衛師叔,你們就先在一起試試呀。以後不合適了就分手,多簡單。我們是修士,又不需要遵守凡世什麼從一而終的破規矩,彼此喜歡就能在一起,不用顧忌什麼。”
她說得理所當然。
謝蘊昭斜眼看她:“你還蠻想得開嘛。”
但佘小川也幫腔:“楚楚師姐說得對,要先在一起試試。我們妖族都會談很多段戀愛呢。”
“阿昭呀阿昭,你瞧,小川都知道。你呀,看著沒心沒肺的,其實跟燕微一樣,心思都在修道上麵。”陳楚楚得了支持,更加振奮,擺出一副情感專家的架勢。她問:“你對衛師叔有沒有淑女之思?”
這個問題,謝蘊昭已經考慮了三天,算是想得比較清楚。“我喜歡他,不然當時也……不會那麼生氣。”她想說不會因為誤會他喜歡柳清靈而生氣,但沒好意思說出來,“但是,我一時之間沒辦法回報他同樣程度的感情。所以……”
“所以什麼?”陳楚楚同學難得如此有氣勢,目光咄咄逼人。
謝蘊昭同學難得如此蔫巴巴,低頭說:“那,我就是覺得,如果我不能用同樣程度的感情去喜歡他,對他不公平……”
啪。
陳楚楚同學霸氣地拍了一下謝蘊昭同學的頭,成功讓後者捂著頭一臉懵逼。被佘小川抱在懷裡的阿拉斯減一瞧,立即奶凶奶凶地“歐嗚”不停,揮舞著短腿試圖威懾“毆打”主人的“壞人”。
“壞人”才不理它這條小奶狗,隻繃著一張小臉,叉著腰,恨鐵不成鋼:“阿昭,你怎麼這麼笨!”
“啊?”謝蘊昭匪夷所思。
“我問你,假如你深深地戀慕著一個人,並且你向那個人剖白了心跡,你最歡喜的回答是什麼?”不等她回答,陳楚楚就顧自宣布,“當然是‘我也戀慕你’啦!至於誰喜歡得更多、誰喜歡得更少,這有什麼關係?隻要兩個人在一起長長久久,感情自然會升溫。相反,如果兩人磕磕絆絆地走不下去,再深刻的喜愛也會被磨平。”
“總而言之!”陳楚楚深吸一口氣,“如果不真正在一起、認真對待彼此,是不會知道雙方的感情究竟多深的!”
佘小川握著阿拉斯減的兩條前腿“啪啪”鼓掌,崇拜道:“楚楚師姐,你好懂哦!”
陳楚楚眼中精光一閃,矜持微笑:“我可是危樓《修士情感專刊》的忠實讀者。”
謝蘊昭卻仍皺眉反駁:“就算他不在意,我也不能隨隨便便……”
“什麼叫‘隨隨便便’?”陳楚
楚手一揮,斬釘截鐵,“你自己在這兒糾結,唯恐自己的喜歡不夠多——這件事本身,不就說明你其實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他嗎?不然的話,你大可隨著自己的心意,開心了就和他在一起,不開心了就直接離開,何必在乎那麼多?”
“我……我這叫有責任心。如果承諾了又做不到……”
“你想承諾什麼?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陳楚楚瞪大眼睛,“你想得好遠。連道侶都會分手,你現在才剛被告白,就想給人家承諾
一生一世,這還不夠喜歡?明明是很喜歡衛師叔才對吧。你看看人家石無患,三年裡換了五六七八個了!”
佘小川舉起阿拉斯減的爪子,積極發言:“楚楚師姐,我覺得石無患不能作為例子。”
謝蘊昭還在掙紮,試圖找出任何一個邏輯上的漏洞:“不對,不是這樣,我隻是不想從感情上傷害他……”
“那你就直接拒絕他。”陳楚楚用出殺手鐧,“單戀被拒絕,不受傷是不可能的。最好的辦法就是儘早讓對方死心,等待時間治愈一切。”
謝蘊昭陷入沉默。拒絕?她想起微醺春日裡的海棠花雨,被陽光包圍的溫度,他話語裡的奇異而深沉的含義……她不認為那是可以被輕易斬斷的感情。她不認為他會斬斷那份感情。他說的,“但你轉身了”,就像在宣告什麼……
陳楚楚圓圓的眼睛發射出睿智的光芒,仔細地檢驗著好友的每一寸表情變化。她頭一次像現在一樣清醒機智,雖然好友保持沉默、神情複雜,她卻鬼使神差地明白了對方的擔憂。
“阿昭,我的確很喜歡衛師叔的臉,也很歡喜看見你們是彼此的情緣。”陳楚楚著力強調了一下“臉”這個字,“但你是我的朋友,我一定最關心你的感受。如果你是因為擔心對方今後可能糾纏你不放……”
“我好像並不擔心。”
“也是,衛師叔的人品還是……”
“不,我是說……我剛才仔細想象了一下。假如他今後真的糾纏我不放,我也不覺得討厭。”
站在滿牆新綠前,她的好友露出一個恍然的微笑。她向來知道好友是個美人,但當明媚的笑意在她眼裡流轉,她才發覺那份美麗已經到達了一種讓人心驚的地步;清新如百花搖曳,又似霞光絢爛流淌。
陳·顏狗·楚楚呼吸一滯,憤怒地質問自己:你為什麼不會畫畫?你為什麼不能把見過的美人都畫下來?陳楚楚,我唾棄你!
佘小川就直接多了,歡呼一聲:“謝師叔真好看!我也想和謝師叔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