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如箏愣了一愣,那碗豆苗蝦仁是她第一次吃到,碧綠乳白相互輝映,入口滑爽鮮美。但是她一看到唐雁初,心裡就想到那句話,吃的時候也沒怎麼有精神。
但她還是很快就展著眉,用愉悅的表情道:“哪有,我還頭一次吃到那麼好吃的菜!”
唐雁初卻端坐在床前,拗著唇,直直地看著她,道:“你說謊。你都沒怎麼吃。”
嶽如箏急忙去端那個菜碗,唐雁初卻忽然抬起腿,踏在床沿上,擋住她道:“不喜歡就直說,為什麼要說謊?”
“我沒有……”嶽如箏心裡有些委屈,懨懨地收回手,低頭道,“小唐,你不要那麼敏感好不好?我隻是因為你剛才說的話,心裡有些沉重罷了。”
“什麼話?”他還是態度冷淡。
她心裡鬱結,憤憤地扭過臉,道:“我是因為你說自己會嚇到彆人,所以有些替你難受!可你卻反而還責備我!”
唐雁初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絲沉色,卻很快消失無蹤。他靜了一會兒,慢慢放下腿,道:“你不需要替我難過,本來就是這樣。我也早就習慣了。”
嶽如箏重重呼了一口氣,背倚著床欄,望著他清秀的臉,很想捕捉到他應有的傷感或是其他的什麼感情。但是他卻眉眼寂然,沉靜如璞玉,一動不動地端坐著。
嶽如箏自覺實在無法與他進一步溝通,她一向認為自己很善於結交朋友,可麵對唐雁初,似乎她的所有熱情都化為了一縷飛煙。
她無奈地端起碗,夾起一個蝦仁便往嘴裡送。
“你真的要吃?”唐雁初瞟了她一眼,淡淡道。
嶽如箏賭氣似的連吃了好幾口,將嘴裡塞得滿滿的,鼓著臉道:“我不是吃給你看的,隻不過現在覺得替你難過確實是沒必要。與其浪費了這碗菜,還不如我給都解決掉。”
唐雁初反倒微微一愣,看她吃的津津有味,便道:“那你慢吃。我去乾活。”
嶽如箏低著頭,隻“嗯”了一聲。唐雁初站了起來,轉身的時分,唇角卻不經意地輕輕一抿。
又靜躺了兩天之後,除了腳上的傷口還未愈合,嶽如箏彆處的擦傷挫傷已經漸漸好轉。她素來不喜安靜,稍一能動,便想下地走路。唐雁初一反常態地沉下臉,也不多說,隻用嚴肅的眼神望著她。嶽如箏還是有些懼怕他,無奈縮回了已經落地的雙足,趴在床欄小聲道:“小唐,我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下地?我怕兩條腿都要麻木了。”
唐雁初抿著唇,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道:“那你扶著我,試著走走看。”
嶽如箏張了張嘴,略一猶豫,唐雁初轉身就要走。
“彆,彆,等一下我!”嶽如箏急了,忘記了腳上的傷,一下子踏到地上。雖是她下意識地把力量傾在左半身,但右足好幾天沒著力,這一觸地便又一陣疼痛。
嶽如箏站立不穩,身子往邊上倒去,唐雁初急忙擋在她身側,她正抓住他的肩膀,將力量都壓在了他身上。
唐雁初略帶不滿地回頭望了她一眼,她臉色發白,臉上卻還笑嘻嘻的。
“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嶽如箏厚著臉道。
唐雁初斜睨了她一眼,並不說話。嶽如箏正靠在他肩後,第一次在大白天離他那麼近,看他眼睛一瞟,原本應是不屑的表情,但他眼角微微上挑,這一斜睨,竟好似帶著薄薄的嗔怒。
嶽如箏幾乎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卻忽而一省,覺得自己真的是很沒羞恥。她心裡亂想之際,唐雁初始終一言不發地扛著她站在原地,忽一側臉,見她臉色微紅,不由道:“嶽如箏,你難道又發燒了?”
嶽如箏甕聲甕氣地道:“不要咒我。”
唐雁初一怔道:“我隻是問問罷了。你到底還想不想走?”
“想啊。”嶽如箏抿抿唇道。
“那就小心點了。”唐雁初看她緊抓著自己的肩膀,才朝前走了一步。嶽如箏憑著左腳和他的支撐,半跳半走地挪到了窗前。
“先在這裡坐一會兒。”唐雁初慢慢蹲下身,讓她坐在了書桌前。嶽如箏伸手推開窗,一陣清風帶著幽香襲來,整個屋子變得清新敞亮。
“好香,是什麼味道?”嶽如箏深深呼吸著道。
唐雁初向窗外望了一眼,道:“前麵不是有桃林嗎?這幾日天氣轉暖,桃花漸漸開了。”
嶽如箏用力撐起身子,朝外麵張望。果見院落前的那片林子裡,有點點叢叢的紅粉花蕾,掩映於嫩綠的葉子之間,在和煦的陽光之下更顯嬌柔動人。
嶽如箏呼吸著這久違的新鮮空氣,左手支頤,一側臉,望見桌邊的藤製書架,一時好奇便伸手過去。她隨意展開最上麵的卷軸,見是一幅四尺八開的鬥方,上書“明朝春過小桃枝”一句。
“這是誰寫的?”嶽如箏對舞文弄墨之事並不在行,隨口一問。
唐雁初卻認真地道:“你是問誰書寫的,還是這詞句出自何人筆下?”
嶽如箏問的時候倒沒有想那麼多,便索性抬頭望著他,無賴似的笑笑道:“那你就都告訴我好了。”
唐雁初微微俯下身道:“這句子是從那本詞集中選的。”說著,他以眼神示意,嶽如箏順著他的眼光側身,見書架上的整整齊齊地排列著許多詩詞集子。嶽如箏依照他目光所及,抽出一本薄薄的詞集,上書《白石詞》。
嶽如箏翻看著那詞集,裡麵密密麻麻的都是蠅頭小字,看得她眼花繚亂。她卷起詞集,支在下頷處,又拿起那鬥方,笑盈盈道:“我知道了,這是你書寫的。”
唐雁初有些局促地點了點頭。嶽如箏歎了一口氣道:“小唐,你的字比我寫的好看。千萬不能被我師傅看見,不然又要責怪我小時候偷懶不肯練字了。”
他卻淡淡地道:“我寫字樣子不好看,你還是不要與我比。”
嶽如箏眼裡的微笑忽而一滯,視線落在他垂在桌邊的衣袖上,訥訥地道:“小唐……你寫字,是自己學的,還是有人教的?”
“有人教的。”他也低頭看著自己的衣袖,但沒什麼悲傷之色。
嶽如箏還想追問,他卻道:“我要去曬草藥了,你自己坐著,要回床的時候再叫我進來。”
嶽如箏愣了愣,他已經轉身離開。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的問題是否又在無形中觸及了他的心事,便也不再叫他。隻是坐在玲瓏窗前,靜靜地看著他用肩膀挎著竹筐走到院中央,隨後坐在地上,用雙腳將一簇一簇的草藥夾出,一一平鋪於陽光下。
淡金色的陽光映照在他的身上,為他那暗藍色的衣服灑上了一層溫暖。可他的眼眸,始終冷寂如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