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瀝瀝地落在山泉裡,落在花蕊間,落在桃葉上。山間的溪流輕快上漲,潺潺奔向前方,宛如歡悅的孩童。
嶽如箏卻無心賞景,隻是望著院裡的水塘發怔。因下雨的緣故,那天色更加陰暗下來了,她獨自躲在屋簷下,本來素白的裙角也被濺起的雨水打濕,有一點一點的汙痕。懷裡的包裹沉甸甸的,可她卻不想放下,隻是緊緊抱著,生怕被雨淋到。
這時一陣風起,雨幕斜密,嶽如箏不禁抬頭,想看看這雲層有沒有消散的跡象,卻在這遠眺的刹那,遙遙望見了從桃林中走來的那個身影。
身穿石青色的短襦,褲腳稍稍挽起,肩背裝著藥草的竹筐,衣袖垂於身側,走路時依舊低著頭,認真地看著腳下的路。
“小唐!”嶽如箏驚喜萬分,一下子站起身,用力地朝他揮手。
唐雁初此時也已看見了這個渾身濕漉漉,有點兒狼狽的少女,他一開始甚至有點懷疑眼前是不是出現了幻景,然而她就真真切切地站在滴著水的屋簷下,朝他揮手喊著。那嬌俏的臉,白皙的手,烏黑的發,每一分每一寸都真實地不容置疑。
但他並未表現得像嶽如箏那樣激動,隻是望了她一眼,安靜地快步走了過去。嶽如箏笑意滿滿地看著他漸漸走近,直至到了麵前,他卻隻用很尋常的態度道:“你怎麼來了?”
嶽如箏睜大了眼,道:“你不歡迎我回來嗎?”
他沒有說話,走上前抬腳開了門,回頭道:“我又沒有鎖門,為什麼要站在外麵?”
“可是你不在家,我擅自進去不是成了盜賊了嗎?”她抱著包裹跟著他進去,看他背靠在桌前,雙肩一沉,便將竹筐放到了桌上。
他又用嘴咬著竹筐上的麻繩,將它放到了牆角,這才回頭對她道:“屋裡什麼值錢的都沒有,誰會來偷。”
嶽如箏道:“那我以後就把你的家全搬空,看你怎麼辦!”
唐雁初睨了她一眼,緩緩道:“隻要你能搬走,就隨便你。”
嶽如箏抿著唇笑了笑,唐雁初看看她,道:“你要不要把衣服換一下?都淋濕了。”
嶽如箏回過神來,忙提著那個四方的包裹,走到桌前,朝他招手道:“小唐,你過來。”
他愣了一下,走過去看著那包裹的形狀,道:“這是什麼?”
“上次在你這裡叨擾了很久,我很過意不去,所以專門來謝謝你的。”她說著,便解開了包裹,露出了一個暗紅色的木製錦盒。
唐雁初的眼眸卻忽然收縮了一下,繃緊了身子,屏住呼吸,啞聲道:“你拿這個來乾什麼?”
嶽如箏奇怪地看了看他,打開了盒蓋。錦盒裡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十個形態各異的糕點,有碧綠如玉的,有晶瑩剔透的,也有杏黃嬌豔的。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個糯米團子,遞到他嘴邊,道:“我在鎮上看到了就覺得一定很好吃,你自己又不買這些……”
“拿走!”她話還沒有說完,唐雁初突然一臉怒色,瞪著她厲聲道。
嶽如箏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不輕,手裡的糕點差點就掉在了地上。她怔怔地看著他,他從來都安靜淡漠的臉上現在滿是憤怒,眼神深處卻好像還有著驚慌失措的恐懼之色。
“你乾嘛凶我?!”她委屈地將糕點放回錦盒,憤憤不平地望著他。
“我叫你把這東西拿走,你聾了嗎?”唐雁初肩膀顫抖,殘餘的手臂直指著錦盒,用極凶狠的語氣朝她吼著。
嶽如箏臉色煞白,她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都很溫和的他會這樣暴怒,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她的一番熱情就這樣被他無端的發火打得粉碎。
“我冒著雨一路抱著這盒糕點來送給你,就是為了讓你把我臭罵一頓是不是?!唐雁初,你不喜歡也不用這樣對我!”她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忽然一把抱起錦盒,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唐雁初看著她的身影沒入雨幕之中,急促的呼吸才漸漸平息下來,他後退一步,靠在桌子上,看著自己的衣袖,眉間露出深深的悲戚。
雨絲漸漸變成了雨點,被風吹著,斜斜地打進了屋裡,地上很快濕了一片。
他抬起頭看著陰暗的天空,忽然直起腰,朝著院外走去。路上比剛才更為泥濘,他的腳上不一會兒便濺滿了汙水。雨點打在他臉上,有時候還濺進了眼睛裡,他出來時候沒來得及穿上蓑衣,隻好不時地抬起雙臂,側著臉,才能勉強擦去一些雨水。
他沿著桃林外的山路走了很遠,都沒找到嶽如箏,便又折返回去,朝著另外的方向繼續走。走了沒多久,終於望見那個小小的身影。
她躲在一棵桃樹下,懷裡還抱著那個錦盒,本來素白的長裙上已經滿是泥水,盤起的長發也散落了下來,貼在頸後。
唐雁初心裡一沉,慢慢地走了過去,站在她身後,默不作聲。
嶽如箏聽到聲音,遲疑著回過頭,看到他之後,卻朝後退了幾步,站在了雨裡。雨水在她臉上滑落,她的眼圈紅腫,眼裡濕漉漉的。
“回去吧。”隔了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道。
她緊緊抱著錦盒,背過身子不願搭理他。
唐雁初看到她瘦弱的雙肩在不住地顫抖,便走到了她麵前,低下頭道:“如箏。”
他還是第一次這樣叫她。
嶽如箏怔了怔,卻故意冷冷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看不上這東西。我忘記了你其實是連家的少爺,身份尊貴,怎麼可能要這些便宜的糕點。”
唐雁初深深呼吸著,任雨水打在臉上,他的眼裡也濺到了雨點,很難受,很酸澀。
他沉默了許久,走上一步,忽然彎下腰,用嘴去咬她手裡的錦盒。她用力地推開他,他又繼續上前,一下子咬住盒角。可是錦盒很是沉重,他單單以牙齒咬著那一角,根本無法將它奪來。
“你根本不喜歡,現在乾嘛要拿!”嶽如箏抓著盒子,看著他吃力的樣子,忍不住帶著哭音道。
他忽然單膝跪地,依舊咬著盒子,身子往後傾斜,也不能說話,隻是紅著眼睛,望著她。
“真是個瘋子!”她受不住他那樣的眼神,罵了他一句,懷抱著錦盒,一手用力拉住他那濕漉漉的衣袖,便拖起他,朝小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裡,兩個人都已經濕透。唐雁初進屋後就脫了鞋子,光著腳走進自己的房間,用嘴咬來她上次穿過的那身衣服,放在桌上,低聲道:“你先換一下。”
嶽如箏默默地拿了,回到房中,換上了這身淺灰色的短褐。她解開長發,用力的擰著水,梳了好一會,頭發才算有點乾了。她走出房間,見他的房門還是緊閉著,知道他還在換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