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陽光剛剛透過窗紙照進屋子,唐雁初就聽見房門被敲了幾下,他還未起來,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條縫。嶽如箏那淺綠的衣衫在門後微微露出,他剛要坐起,就看見她伸出手來擺了擺。
“你不要起來。”嶽如箏隔著門小聲道,“昨天你也睡得晚,我去做早飯。”說完,她也不等唐雁初回答,就又將房門關上了。
唐雁初躺在床上,聽到外麵響起了打水的聲音,隨後便是嶽如箏的腳步聲,應該是去了廚房。他其實真的還是困乏背酸,可卻怎麼也睡不著,怔怔地躺了一會兒,便坐了起來。
嶽如箏手忙腳亂地在廚房煮粥,不是找不到勺子,就是忘記加水,好不容易收拾齊全,她已覺自己的耐性即將耗儘,懨懨地坐在灶台邊的椅子上守著。屋外的陽光亮的刺眼,她趴在椅背上望著望著,便閉了眼睛想休息一會兒。
不料這一假寐便沒了分寸,待到再醒過來的時候,竟然發現唐雁初蹲在灶台前,在看著火苗的勢頭。嶽如箏驚了一下,站起身急道:“我是不是把水燒乾了?”
“還沒有。”他淡淡地道。
嶽如箏才鬆了一口氣,他卻又笑了笑道:“不過也快了。”
嶽如箏沮喪地要去揭開鍋蓋,唐雁初用肩膀撞了她一下,道:“不要去動,我已經加過水了。”
“我剛才真的睡著了?”嶽如箏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下去,支著腮望著他的側臉。
“你要是困,就回房去休息。”他轉過臉說了一句,又道,“差不多了,不然又要沒水了。”
嶽如箏揭開鍋蓋,盛出粥來,因還滾燙,便放在灶台上涼著。她見唐雁初站在一邊,便轉身將他按坐於椅子上,道:“我不是叫你不要起來嗎?”
“我不起來,你會把整個院子都燒光。”他從容淡定道。
嶽如箏捶了他的肩頭,伏在椅背上道:“小唐,你今天還進山嗎?”
“不了,我要到鎮上去,把草藥賣了。”
“讓我去幫你賣草藥好不好?你留在這看家。”
“為什麼?”
“不為什麼,哪裡有那麼多原因。”
“你會迷路的……”
“怎麼可能?!”
……
兩人一個坐著,一個趴在他肩後,你一言我一語,難得有這樣的時光。嶽如箏有一瞬間覺得好像可以如此直至長久,平平淡淡,不驚塵煙。她喜歡與他說話,哪怕他並不回應,隻是安靜地看她一眼,便又低下頭去,嶽如箏也會感受到那種淡然寧謐的目光。她此時就趴在他的身後,他卻不知為何始終沒有回頭,饒是如此,嶽如箏還是很想去仔細看看他那雙深澈的眼。但她又在心裡告誡自己,不要輕舉妄動,免得驚擾了這個讓她捉摸不定的少年。兩相矛盾之下,嶽如箏最後還是放棄了那個大膽的念頭,垂頭喪氣地站直了身子。
唐雁初回過頭看看她,有些疑惑地道:“我怎麼覺得你這次回來之後,就變得有點奇怪,總是忽悲忽喜的。”
“哪有?”她心虛地說了一聲,便將溫熱的粥放在他麵前,道,“吃吧。”
唐雁初瞟了她一眼,抬腳擱在灶台邊緣,夾著勺子,俯身吃著她做的早飯,表情有些隱忍不發的感覺。
那粥果然因為先前燒乾了水的緣故而有點焦味,嶽如箏搶在他之前匆匆忙忙吃完,便背著竹筐出了院子。
山路崎嶇漫長,加之背上那滿滿一筐的藥草,嶽如箏走到半路就覺得雙肩被繩子勒得生疼,她才知道原來小唐所做的這些看似尋常的事情,其實也飽含著艱辛。與他的生活相比,自己在印溪小築中除了練武之外,似乎儘是閒適。師傅的祖輩曾是當朝武將,隻因與同僚政見不合才自行退隱還鄉,故此,印溪小築雖處於幽靜之地,卻也不乏財物支撐。嶽如箏儘管算不得花錢如流水,卻從未因缺錢而犯愁,更不會為了區區幾十文錢而走上那麼遠的山路。
她來到鎮子的時候,已近中午,肩膀疼得像是快要斷了似的,又轉了一圈才找到唐雁初說的那家收草藥的鋪子。一進店門,那老板與夥計便用詫異的眼神看著她,似是在奇怪為什麼來了這樣一位完全陌生的姑娘。嶽如箏有些局促地放下竹筐,向老板說了自己是替彆人來的,老板才點點頭,讓小夥計給那些草藥過秤。這當口,老板隨意地問嶽如箏是替誰來,她回答了唐雁初的名字,老板卻愣了愣,好像不認識一般。小夥計一邊看秤,一邊道:“是不是那個沒有手的小唐?”
嶽如箏心裡一堵,不悅地道:“你不能就叫他小唐嗎?為什麼還要多說那幾個字?”
小夥計一時沒弄懂嶽如箏的意思,老板卻大咧咧地道:“咳,我當是誰呢!我們這裡都這樣叫他。不然哪裡記得住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很奇怪嗎?!有什麼記不住的?”嶽如箏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聲音也大了起來,把老板和夥計嚇了一跳。
“你是他什麼人啊?你去問問彆人是不是也這樣叫他?他自己都習慣了,跟你有什麼關係?!”小夥計氣哼哼地把秤放下,插著腰對嶽如箏嚷嚷。
嶽如箏緊抿著唇,衝過去一把拎起竹筐,怒道:“不賣了!”說罷,也不管老板在身後大聲叫喊,頭也不回地奔出了店鋪。
她背著竹筐一股勁地往回走,走到半山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都未曾吃點東西,又累又餓又氣。嶽如箏悶悶地坐在山路邊的石頭上休息,看看那一筐藥草,忽然想到如果這樣背回去,唐雁初肯定會追問原因,但她一點都不願意將自己吵架的事情告訴他。不管他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在意彆人這樣說他,嶽如箏就是不允許,她咽不下這口氣。但她也清楚,小唐若是知道了這事,必定會告訴她,他真的無所謂,還會怪她衝動多事。可他內心深處到底是怎麼想的,或許,隻有他自己才清楚,隻是絕對不會對彆人說。嶽如箏思前想後,隻得將草藥偷偷倒在了樹林裡,隨後再背著空了的竹筐朝著回去的路前行。
回到院中,嶽如箏儘量裝出歡悅的樣子,掏出早已準備好的銅錢給唐雁初看了看,道:“我幫你放到房裡去啊!”
唐雁初卻蹙眉道:“你把錢弄丟了?”
嶽如箏怔怔地道:“什麼意思?”
“不應該是這些。”他看了看她手裡的錢,道,“所以我問你是不是路上弄丟了。”
嶽如箏臉上發熱,強撐著道:“你以前不是說過價錢嗎?”
“那是你上次在的時候說過的,現在時間不同,自然收的價格也不同了。”唐雁初淡淡道。
嶽如箏低下頭,從懷裡又掏出一些錢,放在一起,道:“這些夠了吧?”
唐雁初一愣,道:“我又沒有怪你,丟了就丟了,何必這樣做?”
嶽如箏不想多解釋,握著錢走進他屋子裡,將錢放在桌上,轉身就往外走。唐雁初在房門口擋住她的去路,沉著臉道:“嶽如箏,你乾什麼?把錢拿回去。”
嶽如箏伸手就去推他,他卻不肯退讓。兩個人默默站了一會兒,嶽如箏撐不住,側身就要硬往外擠,唐雁初用肩膀一頂她,道:“你又是怎麼了?”
“我餓了,我要去吃飯不可以嗎?”她沒好氣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