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彆路苦無青柳折(2 / 2)

廬州月 紫玉輕霜 7771 字 9個月前

他欲言又止,悲傷地看著她躲在角落哭泣,卻什麼都不能做。

嶽如箏伏在牆上,腦海中浮現的都是之前的點點滴滴。第一次見到他,他那雙幽深清冷的眸子,靜靜地望著她。第一次看到他抬起雙腳給她包紮傷口,動作迅速細致。第一次看到他伏在桌前吃飯,敏感的他就此不願再吃……直到後來,她故意跟他坐在對麵,兩個人開始一起吃飯。他很多時候都是淡漠地看待一切,似乎無情無欲,已經看透了世間悲歡離合。但有時候,他也會露出很難得的笑容,清淺平靜,展著好看的眉,眼裡好像含著點點的星光……

她儘力壓抑著哭聲,身體不住地顫抖,忽然覺得背後一暖,唐雁初輕輕地將身子靠在了她背上。

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顫栗著,卻忍著沒有回頭。

唐雁初側過臉,碰了碰她的頭發,低聲道:“如箏,你轉過來。”

嶽如箏遲疑了一下,轉過身子,淚汪汪地麵對著他。他低低地呼吸著,慢慢抬起殘存的斷臂,要去擦拭她臉上的淚水。她的心抽搐了一下,閉上雙眼,抬起臉,讓他的衣袖在自己臉頰之上拂過。

他似乎是很怕自己的斷臂碰觸她,隻是用衣袖很輕地抹去她的淚痕。嶽如箏睜開眼睛,他的手臂已經落下,臉上帶著想讓她安心的微笑,眼眸裡卻滿是無奈。

嶽如箏咬住嘴唇,強忍著悲傷,也儘力地撐出一絲微笑。

“對不起,小唐,我總是哭。”

他低聲道:“那這次又是為什麼?”

嶽如箏移開視線,道:“我覺得,又要將你一個人拋下了,讓你獨自留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唐雁初怔了怔,隨即笑了一下,道:“沒有關係,我不會覺得孤單的。”

“你會想到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嗎?”嶽如箏情不自禁地問。

他注視著她還帶著淚光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晚上,唐雁初默默地陪著她整理行裝。她在收拾包袱的時候,取出了那個裝著綠萼梅花瓣的香囊,遞到他麵前,道:“這個留給你吧。”

唐雁初望著那繡工精巧,散發幽香的香囊,忽然道:“如箏,你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嶽如箏的心被狠狠紮了一下,臉上卻還帶著微笑,她望著腳下的影子,道:“有時間的話,我會回來看你的……”

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沒再問相關的話題,隻是轉過臉,好像在看著窗外漆黑的夜。

行李都收拾完畢後,嶽如箏握著香囊,道:“我給你放到你房間裡吧。”

“不用了。”唐雁初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是望著窗外,沒有轉過來。

嶽如箏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才道:“為什麼?”

他似是想了很久,才緩緩轉身。他的眼裡有微漠的涼意,唇邊卻含著淡笑:“我不需要所謂的紀念。”

嶽如箏張了張嘴,還沒想到說什麼,他已經轉身走出了房間。嶽如箏追到門口,他走到自己的房門前,朝她微微笑了一下,便默不作聲地抬腳關上了門。

次日清早離開房間的時候,嶽如箏將香囊放在了枕邊,隨後,最後看了一眼這個已經熟悉的小屋,走了出去。

唐雁初很早就起來了,一直等在門口。他看著已經佩劍在身,一身勁裝的嶽如箏,恍惚間有點陌生的感覺。

“我幫你背著行李吧。”唐雁初走到她身側,一咬她肩頭的包裹,便甩到了自己的肩上。兩個人好似很尋常地出了院子,嶽如箏牽來了馬,拉著韁繩與他慢慢走在山路上。一路上,二人都很少說話,山穀間隻留下了腳步的回響。

到了鎮上,嶽如箏為了趕時間,需要坐渡船到對岸,直接通往溫州府城。清晨的渡口雖沒多少人在等船,但當兩人才剛走近渡口,周圍的人便都對唐雁初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嶽如箏跟在他身後,看著那些獵奇的、憐憫的、好奇的、害怕的目光,聽著那些竊竊私語,千變萬化總離不開“快看,那個人沒有手臂”“這麼年輕就殘廢了真是可憐”“這樣活著也真是受罪”之類的話,即便她不是唐雁初本人,都覺得心頭沉重酸楚。她難以想象他這麼多年是如何麵對自身,麵對他人,她現在才真正體會到,為什麼他要獨居在無人的山坳裡,不願與外人交流。

可是唐雁初卻一點都沒在意的樣子,他站在渡口最前麵,望了望遠方,回頭道:“渡船應該快要來了。”

嶽如箏走到他身邊,旁人還在用好奇的目光看著他。唐雁初目光沉靜,低聲道:“你把包裹拿去吧。”

嶽如箏取過他肩後的包裹,背在自己身後,道:“小唐,你回去吧,我自己在這裡等。”

“沒關係的。”他好像知道她的用意,笑了笑。

她望著身前滔滔河水,此時天色陰鬱,並不見暖陽,河水也顯得晦暗。

唐雁初靜靜地看著她的側臉,過了片刻,隻聽欸乃聲響,一艘渡船緩緩而來,等船的人都向前快步跑去。

嶽如箏還站在原地沒動,唐雁初用肩膀碰了碰她,道:“快走吧。”

她努力地朝他微笑了一下,背著行囊快步登上渡船。才剛坐定不多時,還未及跟他再告彆幾句,船夫便一撐竹篙離岸而去。

船隻離開渡口的一刹那,嶽如箏忽然站起身,情不自禁地朝著岸上喊了一聲:“小唐!”

唐雁初本來是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後,聽到她的喊聲,便一直跑到渡口儘頭。可此時風勢漸大,渡船很快便遠離岸邊,朝著下遊而去。

嶽如箏坐在船艙靠外的地方,強忍著眼淚,看著唐雁初站在渡口的身影漸漸變小。他清俊的容貌,淺灰的短襦,在江風中飄飛的衣袖,都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其他送行的人很多都在與親人揮手告彆,隻有他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以外,可他還是一直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望著渡船駛去的方向。

雙螺未合,雙蛾先斂,家在碧雲西。彆母情懷,隨郎滋味,桃葉渡江時。

扁舟載了,匆匆歸去,今夜泊前溪。楊柳津頭,梨花牆外,心事兩人知。

——薑夔《少年遊》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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