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嶽如箏有些擔憂地道,“你從未出過遠門,這一路,你是怎麼來的?”
唐雁初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淡漠地道:“多數是走路,坐過兩次船,其實騎馬的話更快,但是我不能。所以我趕路要比你們慢。”
嶽如箏看著他憔悴的樣子,心中更加愧疚,但又不能對他顯露出更多的關心。她從未想過他竟然還找到印溪小築,但他就真真切切出現在麵前。她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麵對,不知道應該如何將以前的事情全都剪斷。
她陷在錯綜複雜的心思裡,一直沒有說話。過了片刻,唐雁初卻站了起來,低聲道:“如箏,我走了。”
“走?”她一震,站起來重複了一遍,語氣慌亂,“你要去哪裡?”
他側過臉看看外麵的山路,道:“我要回雁蕩了。”
“你這就回去了?現在,現在還在下雨……要不,我先幫你找個地方住一晚……”她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小,帶著深深的內疚。
他搖了搖頭,道:“不用了,這小雨我能受的住。”說罷,轉身便走出涼亭,沒入雨中。
嶽如箏看著他孤單的身影漸漸走遠,忽然抓起紙傘發足狂奔,追到他身後,大聲喊道:“小唐!”
唐雁初腳步一頓,緩緩轉回身。她打著傘,撐到他頭頂。
雨珠在傘麵上不停地滑落,打在青石山道上,濺起無數瓊玉碎屑。
他蒼涼地笑了笑,眼睛裡有微微的失落,道:“對不起,如箏,我不該自作主張地跑來找你。我都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就突然出現在印溪小築門前。真的很抱歉,我這個樣子,讓你難堪了。以後,我不會再來了。”
嶽如箏眼前一片模糊,哽咽道:“你不要這樣說……對不起,小唐,對不起……”
唐雁初低下頭看著自己,忽而又想起了什麼似的,走上前一步,道:“我說過不需要留什麼紀念的,你走的時候卻把那香囊放在枕邊了。我給你帶來了,就在我懷裡,你自己拿去吧。”
嶽如箏拚命搖著頭,慢慢朝後退去。他執拗地繼續向前迫近她,眼神似乎又恢複到初次相遇時那般冷清,卻又隱含了痛楚。
“你為什麼連這也一定要還給我?!”嶽如箏抑製不住心酸,流著眼淚,眼見他固執地還要上前,下意識地伸手去推了他一下。唐雁初被她推得往後退了一步,在雨中怔了片刻,眼裡剪滅了微光,隨即轉身就向山道快步走去。
“小唐!小唐!”嶽如箏在原地撐著紙傘帶著哀音喊著,可他絲毫沒有回頭的意思,很快就隱沒於漫漫山林之中。
嶽如箏失魂落魄地在雨中站了許久,渾身都被淋濕,忽聽身後腳步聲飛快而來。她不需回頭,也知道是誰,果然於賀之大步走上前,一臉震怒道:“如箏,唐雁初呢?!”
嶽如箏漠然地望著遠處蒼翠山野,冷寂雨幕,道:“走了。”
“你!你這是存心與我作對了?”於賀之一掃往日的溫文,怒極揚手便要打向嶽如箏,卻聽大門處傳來江疏影的聲音:“師兄,你這是何必?”
於賀之恨恨收回掌勢,朝著江疏影道:“師妹,你不覺得她著實可恨?一而再,再而三地陽奉陰違,壞我大事!”
江疏影緩緩走出大門,站在石階儘頭,邵颺跟在她身後,為她打著傘。
“她就是這樣的性情,你即便是痛下狠手,也難改她心意。”江疏影喟歎道,“有什麼事我們還是回去再行商議……”
“不必了!”於賀之怫然道,“師妹,我想儘方法,無非就是為了你,為了印溪小築。現在既然你的愛徒不忍欺騙你那仇人之子,隻怕我們非但奪不回定顏神珠,以後還要被她連累。我已經言儘於此,接下去該怎麼辦,你好好思量一番吧!”說罷,他長歎一聲,向江疏影一抱拳,便自行回印溪小築去了。
江疏影望著猶自站在雨中的嶽如箏,心中又怨又憐,道:“如箏,我現在真是後悔當日叫你去雁蕩了!”
“師傅!”嶽如箏哽咽著說不下去,江疏影幽然轉身,將她一個人留在了門外。
那個夜晚,嶽如箏獨自坐在未曾點燈的小樓中,身上雖已換掉了淋濕的衣服,卻還止不住一陣陣發冷。窗外樹影搖動,風聲蕭蕭,竟不像是四月時分,更像是寒寂秋夜。
與此同時,廬州城郊外一處荒廢的古城牆邊,唐雁初獨自坐在幽冷的夜幕下,他緊緊倚著那長滿青苔的殘垣斷壁,抬起頭望著黑沉沉的天空。今夜雲層厚重,竟連月光也幾乎被湮沒不見,隻是在雲影緩緩移開之際,才會微微露出一彎殘月,幽然照著這座古老而安靜的城池。
這是嶽如箏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有著她的足跡,她的笑語,她的點點滴滴。其實唐雁初在去往印溪小築之前,便沿著護城河靜靜地走了許久。他沒有去人群密集的大街小巷,隻是選擇了那僻靜的河邊,望著滔滔流水,想了很多很多。
那一次初春雨夜的偶遇,她像斷了線的紙鳶一般摔落在山下,奮力忍痛地站起身來;那一次因他心情低落與她吵架,她低伏著身子,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一次她懷抱錦盒,冒雨守在屋門前,朝他揮著手歡笑;那一次月下不願回房,倚著他慢慢睡去,手裡卻還緊握著床單……
她留下了太多太多的喜怒哀樂,如一幅幅鮮豔的畫,刻在他心裡,難以將之抹去。
他以為自己可以接受她的再次離開,一如首次那樣,繼續走著寂靜的山路,繼續吃著發硬的乾糧,繼續過著無趣的生活……可是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有了想要去挽留什麼的念頭,這奇怪的念頭讓他原本平靜乃至枯寂的心無法承受。
臨離開雁蕩的時候,他沒有忘記帶上她留下的香囊。他也曾忐忑不安地想過,這香囊的最終結局,無非就是兩種。雖然他清楚地知道,也許,最大的可能,便是路歸路,橋歸橋,此後不再相見。唐雁初在來的路上,便想到了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她那次忽然提出離去之時,他就有預感,或許,她不會回來了。但他還是踏上了前往廬州的路途……
風吹著荒草簌簌響動,唐雁初低下頭去,那香囊還在他的懷裡,一路帶著,始終貼近心口。他望著那憔悴不堪的彎月,默默地告訴自己,回到雁蕩之後,就把它埋在當日遇見嶽如箏的地方,以後,永遠不要再去走過那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