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如箏看著那束開得華豔無比的花,勉強笑了笑,眼裡蒙著薄薄的淚影,在陽光下一閃一亮。
回到小院後,嶽如箏找來了鏟子,蹲在屋前掘土。唐雁初來到她身邊,蹲下道:“你要乾什麼?”
“把花種在這裡吧,這樣就不會謝了。”嶽如箏側過臉看著他道。
“好。”唐雁初笑了笑,站起身走了開去,嶽如箏回頭一望,見他用腳推著水桶朝這邊過來。挪到近處後,他又坐下,夾起水瓢慢慢地給剛剛栽好的蘭草澆水。
“不知道這花能長幾年……”他一邊澆水,一邊像個孩子似地微微笑著,“如箏,你要是喜歡的話,我以後再給你找去。”
嶽如箏在水桶裡洗著手,道:“我可不要你再去做那麼危險的事情了。”
“那你成天在江湖上血雨腥風的,不也是很危險?”他放下水瓢,不解道。
嶽如箏剛想反駁,卻忽見不遠處的桃林小徑間有兩人朝著這邊而來。當先一名女子藍裙高髻,神情冷峻,正是連珺秋,身後跟著一個五十開外的老者,皮膚黝黑,嶽如箏初覺眼熟,再一想,便是當日首次來找唐雁初的那人。
唐雁初聽到腳步聲,也轉過身去,見到連珺秋,先前那愉悅的笑容便慢慢消散。他緩緩站起身,望著逐漸走近的兩人不出聲。
連珺秋也早就望見了院子中緊緊挨著的兩人,她微微一怔,似是驚訝於嶽如箏的再次出現。但她很快便恢複了常態,不動聲色地推開竹籬,道:“珺初,嶽姑娘怎麼又回到了這裡?”
唐雁初淡淡道:“你走後的第二天她就回來了。”
連珺秋望了站在一邊的嶽如箏一眼,默默地點點頭,沒再追問下去。隻是走到唐雁初身前,輕聲道:“珺初,那天我衝你發火,你可還生氣?我那一路回去,心裡很是不安。”
唐雁初微笑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
“那就好……”連珺秋頷首,又道,“珺初,我這次來,是要接你回去了。”
唐雁初眼波沉寂,默然片刻。嶽如箏心中忐忑,望著他的側臉,他有些低沉地道:“不是還有好幾天才到那時候嗎?”
“父親現在並不在島上,他與珺心出去辦事,要過幾天才回來。我想先帶你回去,也好休息一下,不必來去匆忙。”連珺秋一邊說著,一邊朝身後的老者道,“岑伯,你將那衣服拿來。”
老者應了一聲,取下肩後包裹便遞了過來。連珺秋解開包裹,露出裡麵裝著的嶄新衣服,微笑道:“你看看,喜不喜歡?”
唐雁初隻略微掃了一眼,垂下眼簾,道:“為什麼要換?我不穿那樣的衣服。”
連珺秋怔了怔,道:“珺初,你回到島上便是少主,怎可以還像個山裡的孩子?”
“我本來就是這樣,何必偽裝自己?”唐雁初那股執拗的勁又冒了上來,後退一步,道,“你要我換上那衣服回去,是怕我給連家丟臉嗎?”
“你!”連珺秋臉上隱隱浮現一絲不悅,望著一直沉默不語的嶽如箏,冷冷道,“珺初,我怎麼記得你出去找嶽姑娘的時候,就是帶著我以前給你的衣服。如今叫你回島時候穿得體麵一些,你卻這樣不情願。”
唐雁初被她搶白一頓,一時無言以對。嶽如箏低著頭走到他身邊,小聲道:“小唐,不要固執了。換就換吧,彆想得那麼複雜。”
唐雁初緊抿著唇彆過臉去,嶽如箏見他不再強烈反對,便道:“我陪你進去換,好嗎?”
“不要。”唐雁初忽然很快地回絕了她。連珺秋淡淡一笑,走上前攬著他的腰,向嶽如箏道:“一直以來,都是我幫他換衣的。”
唐雁初沒有抗拒,也沒有看嶽如箏,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地麵上,由連珺秋陪著進了臥房。“吱呀”一聲,房門被緊緊關上,而嶽如箏卻隻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嶽如箏默默地坐在台階上,剛剛種下的二月蘭舒展著碧綠的莖葉,粉紫的花瓣在微風中輕輕悸動,幽幽香氣飄拂於院落。
她望著這纖弱的花枝,正在出神之際,聽到屋內腳步聲響,便站了起來。連珺秋走了出來,身後是已經換了衣服的唐雁初。他著一身白色暗紋衣衫,腰束淺藍錦帶,雖然之前他去廬州的時候也曾穿過類似的衣服,但在嶽如箏看來,還是覺得有些陌生感。
連珺秋走到那老者身前,低聲與他交談幾句,便轉身向唐雁初道:“珺初,你該與嶽姑娘告彆了,我們即刻啟程。”
唐雁初靜靜地走到嶽如箏身邊,與她並肩站著,對連珺秋道:“大姐,她會跟我一起回去。”
連珺秋眼裡掠過一絲驚愕,久久注視著嶽如箏。嶽如箏被她那淩厲的目光看著,不覺移開了視線。
“先下山吧。”過了片刻,連珺秋緩緩說著,顧自走出了院子。
離開南雁蕩後,便早已有馬車等候在路邊。上車之後,嶽如箏本想跟唐雁初坐在一起,但一看到連珺秋那似是洞察一切的眼神,便不由換到了對麵。一路上,她都垂眉斂目,不出一聲地坐在角落。
氣氛尷尬冷漠到極點,連珺秋輕輕撩起竹簾,獨自向外眺望。嶽如箏這才抬起頭,望著斜對麵的唐雁初,卻見他正看著自己,微微露出了笑容。
“如箏,你聽。”他忽然開口,眼神淺暖。
不遠處,傳來了忽遠忽近的波浪湧動之聲,一陣接一陣,不斷衝擊著心神。嶽如箏怔了怔,這聲音在她聽來,好像是從極其遙遠的上蒼傳來,卻又漸漸環繞於四周,將她緊緊籠在其間。
她不由自主地挑起了身側的竹簾。
蔚藍的天幕下,有一條漫長無垠的曲線,漸漸延伸向天際。與天一樣碧藍浩渺的大片大片的水浪不斷起伏卷湧,拍打著岸邊的礁石,衝起巨大的浪花。
刺目的陽光灑在藍色的波浪間,反射出極亮的斑點。
這是海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