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如箏慢慢蹲下身,扶著他的膝蓋,蒼白著臉,聲音喑啞:“對不起,是因為我,你才被迫回來。”
他搖搖頭,俯身用肩膀碰了碰她,輕聲道:“不要說這些,如箏,你願意跟我來這裡,我很高興。”
嶽如箏覺得自己的手心有些發涼。
之後,她為唐雁初關上了屋門,坐在他麵前,看著他慢慢吃飯。海島上的夕陽似乎格外殷紅,透過窗欞照在他身上,純白的衣衫上好似抹上了淡淡的朱砂。
華燈初上之時,她與他並肩坐在床沿上。窗外梧桐葉動,在窗紙上灑下斑駁樹影。唐雁初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起身走到窗邊,回頭道:“如箏,你過來。”
嶽如箏不知他意欲何為,走到他身後,他抬腳開了窗,又側過身子將她推到窗前,重新帶著笑容道:“你看外麵地上。”
嶽如箏低頭望去,庭中空空蕩蕩,隻有那樹影投映於素潔磚石地麵之上,隨著海風的吹拂不斷變幻形狀。
“那會兒住在這裡的時候,每天晚上就看著這些影子,這樣時間可以過得快一些。”他顧自看著那些黑黢黢的樹影,略帶著得意地道,“你瞧,那邊屋簷下的,像不像一隻飛著的鳥兒?還有旁邊的,可像藏著的貓?”
他這樣說著的時候,眉眼間散去了白天的冷峻,好似稚氣未脫一般。可是嶽如箏卻隻覺苦澀。
她原本想問當年的他,除了每晚看著這些樹影之外,還做了些什麼,但她看著唐雁初那許久未露出的歡悅笑顏,竟不忍心再提及那件事情。
她無法想象,被砍斷雙臂之後,九歲的小唐,是如何幽居於這僻靜小院,又是如何獨坐於窗前,隻能望著不停搖晃的樹影,尋找唯一消磨時間的方法。
可他卻把這當做了童年的樂趣。那尋常不過的影子,是他寶貴的記憶,他甚至得意地與她分享這份快樂。
嶽如箏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了,她趕緊低下頭,輕輕地呼吸了幾下,生生將眼淚忍住。唐雁初意識到了她的變化,急忙轉過身彎腰看看她,道:“如箏,你怎麼了?”
她默默搖頭,不想讓淚水流下。
唐雁初怔怔地道:“你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嶽如箏竭力鎮靜了下來,抬起頭微微露出笑容,道:“沒有。”
“一起去看海吧。”唐雁初望著她的眼睛,輕聲道。
夜晚的海灘格外空曠冷清,鹹澀的海風帶著遠處的潮水滾滾而來,吹得兩人的衣衫不斷飄飛。唐雁初抬頭望了望不遠處的高崖,向嶽如箏說了句“在這等著”,便飛快地跑了過去。
嶽如箏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崖之後,也不知他又要做什麼,便在原地等他。過不了多時,隻聽崖間傳來他的喚聲。
“如箏!”
她抬頭,隻見人影一閃,唐雁初竟從那高高山崖上直掠而下,衣袖飛揚,雙足蹬了兩下岩壁,便落在了沙地上。
她急忙跑過去,道:“你這又是乾什麼呢?”
唐雁初笑了笑道:“我隻是想試試穿著這樣的衣衫還能不能習慣。”
他的衣袖在海風中不住飄動,嶽如箏有些心疼地替他按住,看著他略微有些陌生的樣子,勉強笑了笑,道:“原先一直看慣你穿著短襟衣褲,其實現在這樣也很好看,比以前成熟一些。”
唐雁初低頭看了看自己,道:“可是我真的不喜歡。大姐強迫我穿的。”
“那你去跟她說,叫她不要強迫你。”嶽如箏淡淡道。
唐雁初微笑了一下道:“但你說覺得不錯,我就穿著好了。”
嶽如箏抿了抿嘴,手指點點他眉心,道:“小唐,你越來越會說話。我真怕你變成另外一個人。”
唐雁初怔了怔,道:“怎麼可能?我隻是對你說一些心裡話罷了。你不喜歡,我就從此不說了。”
嶽如箏心裡暖暖的,唐雁初望著她身後,忽用上臂抵著她的肩頭,推著她轉過身子,道:“如箏,跟我過來!”
嶽如箏被他推著跑了幾步,兩人跑到海岸邊,浪潮正鋪著銀色月光層層湧動,無邊無際,浩瀚幽深,是這世間最靜謐也最壯觀的畫麵。
一波海浪撲來,嶽如箏從未見過這樣的情形,驚得要往後逃,唐雁初卻站在她身前,用身子擋住了她。海浪卷起雪白的浪花轉瞬即碎,打了他一身。嶽如箏一把拉住他袖子,道:“危險啊,小唐!”
唐雁初臉上還帶著水珠,卻笑了笑道:“不要緊的,我知道這浪潮打不高。現在並不是漲潮的時候。”
嶽如箏蹙著眉,給他擰著衣衫上的水,額前的劉海正觸在他的下頷,唐雁初低頭碰了碰,忽然道:“如箏,你以後會嫁給我嗎?”
嶽如箏渾身一震,手一下子就停頓了下來,她一時間甚至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麼,耳邊隻聽得隆隆的潮聲。
她沒敢抬頭看他,也沒敢說話。隻是聽著那潮聲不絕,鷗鳥低鳴。
唐雁初靜了一會兒,不見她回答,便朝後退了一步,解嘲似的笑了一下,低聲道:“你不願意,也沒有關係……你就當我剛才是開玩笑的好了。我這個人,有時也會異想天開。”他微微頓了頓,又道,“其實,你能陪了我那麼久,我也已經很高興了,真的。要是哪天你還是要走,記得跟我說一下……”
說完,他也沒有再等她說話,便自己轉身朝沙地慢慢走去。
嶽如箏想要追上去,但雙腳卻似乎沉重得抬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