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秀寧乖乖地抿了一口水,緩了好一會兒,才覺得好些了。
“算了,以後咱們不看這種事情了。”蔡解放說。
鄧秀寧搖頭:“不,我要看看,他們以後還能乾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雖然鄧秀寧自己有些不忍,但她知道蔡解放說得對,她不能夠裝鴕鳥。
這樣的批*鬥會,還隻是非常尋常的一場而已,而且這樣的事情,在全國許多地方,都在發生著。
蔡解放沒有勸她,而是說:“要不,咱們去走走吧!”
鄧秀寧點了點頭。
街道上依舊是十分安寧,學校裡的事情,好像暫時還沒影響到日常。
可是走過了幾條街,回到第一中學附近,就看到那幾個本來屋裡屋外都堆滿了書的書店,都已經關上了門,其他的人路過的時候,都會特地離店門口遠一些,好像是免得沾染了晦氣似得。
這幾個書店,原是學生們心目中的勝地,現在竟然也這樣了?
鄧秀寧心裡難受,之前她常來這些店逛來著,連老板都混熟了,因為她就是個不缺錢買書的人,看上的書,基本上就買走了,也算是個“金主”了。
一個個象征著她安寧美好生活的東西都被毀滅,鄧秀寧心裡實在是難受。
蔡解放看著那些關門的店鋪,也挺不是滋味的,乾脆去拉鄧秀寧的手說:“咱們去彆的地方看看?”
鄧秀寧正要點頭,突然聽到前麵那個書店裡有動靜。
老板在裡麵?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立馬就跑過去敲門。
老板的頭稍稍從窗戶裡伸出來,看到兩個人,立馬像是見了鬼似得,又把頭縮了回去,完全不見往日的熱情和友好。
蔡解放喊道:“老板!你在裡麵吧?我們都看到了!你乾嘛不開門?”
鄧秀寧也說:“老板,我們不是來搗亂的。”
兩個人說了好一會兒,裡麵的老板才顫顫巍巍地把門打開了,一看他腦門上全是汗,就知道他也是嚇壞了。
“你們兩不是搗亂的就好,還是快走吧,我不做生意了,我關門了行不行?”老板的語氣滿是無奈和哀求,顯得尤為可憐,認識那麼久,還從沒見過這老板有這樣的低姿態呢。
“怎麼了?他們也上你這兒來鬨了?”蔡解放問。
老板用袖子擦了擦汗,見兩個人不肯走,隻好先招呼兩個人進門:“你們先進來。”
鄧秀寧先走了進去,蔡解放緊跟在後麵。
兩個人一進門,老板就趕緊把門關上了,還檢查了一下關得牢不牢。
外麵的光線被拒絕在門外,屋子裡頓時就暗了下來。
而這本就不寬敞的書店裡,到處都堆滿了書,連下腳的地方都難找到。
老板一邊擦汗一邊說:“你們小心著點,彆被絆倒了,也彆把書推倒了。”
鄧秀寧隻覺得憋悶,問:“老板,你這是關門躲風頭嗎?”
老板歎氣說:“如果隻是躲風頭,我哪還用這麼害怕啊?是逃命啊!”
“逃命?你這是要去哪裡嗎?你的書店怎麼辦?”鄧秀寧頓時有些急了。
老板點頭:“我打算回我鄉下老家去了,我已經捎信回去了,村裡也答應了接納我,在那裡,雖然乾農活辛苦,但是不用每天提心吊膽的。對了,你們能把手臂上的那東西先摘了嗎?我看著就心慌,喘不上氣。”
鄧秀寧和蔡解放兩個人看了看手臂,忙把寫著“□□”三個字的臂章摘了下來,放進了書包裡。
“你這書店,是要轉手,還是從此就關門了?”蔡解放問。
老板依舊是那樣有氣無力地,說:“轉手?現在誰敢接手啊?那些學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突然衝過來,一頓打砸,彆說損失承擔不起,就是這成天擔驚受怕的,也沒人受得了啊!現在他們在學校對老師下手,保不齊哪天就把我也拉過去,一頓辱罵和拳打腳踢了!”
老板的擔憂是真的,他的書店已經被砸過兩次了,要不是街邊鄰居幫著攔了攔,損失會更大。
鄧秀寧摸了摸身邊的書,問:“那這些書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就扔這兒唄,我又帶不走。”聽得出老板很心痛很舍不得,可是他也沒辦法,堅守在這店裡,說不定哪天人就沒了。
蔡解放又問:“那你怎麼沒直接走呢?還在這兒乾什麼?”
老板說:“我……稍微整理一下。”
其實就是舍不得,畢竟是開了那麼多年的店,不少書都是他從彆的地方淘來的,都是他的心愛之物,可惜現在都帶不走了。
在這最後的時間裡,他想和書好好相處相處。
鄧秀寧問:“你是把好書都整理出來了嗎?”
老板想了想,還是說道:“我這個店後麵,還有個小隔間,沒窗戶,裡麵黑乎乎的,以前也是放點東西的,而且也不好找。我就想著,把有些價值的書都放在裡麵。外麵剩下的書就隨他們糟蹋,也不心疼。我放進小房間裡的書,還有可能逃過一劫,如果運氣好,還可能被有眼光的人發現,到時候它們還能重見天日。”
這個老板在自己要逃走的緊要關頭,還儘可能安排這些書,確實是個愛書的人了。
“都有哪些書啊?”鄧秀寧問。
“那可就多了!”聊到這兒,老板放鬆了許多,整個人也顯得輕鬆了許多,“像什麼《夢溪筆談》,還有一些訂正本,《海國圖誌》之類的書,嗐,好些說了你怕是也不知道。”
鄧秀寧說:“怎麼能不知道?小瞧人了不是?就算我不知道,我阿姨會知道,我阿姨也不知道,那我外公一定會知道的,我問他們不就成了?”
老板想起鄧秀寧家人也是老師,忙叮囑說:“那你可要注意點了,彆讓人盯上你阿姨了。”
鄧秀寧說:“那不用我擔心。”
部隊上的事情,沒有彆的地方那麼簡單,更何況她們那兒是駐地,是萬一越南那邊情況有變,就要立刻出征的屯兵區,相信上頭對這個地方的安穩和穩定,更為看重。
鄧秀寧在書店裡轉了轉,看到那些被老板挑出來的書,看到那些空了一塊又一塊的書架,心裡也頗為難受,忍不住對蔡解放說:“你覺得,咱們可以把那些書搬回去嗎?”
蔡解放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很難。搬不動,而且同車的人也很多,被他們看到了,肯定又是一場風波。”
那些人裡麵,還有一個唯恐天下不亂、巴不得鄧秀寧犯錯的吳二妮,要直接帶走,靠他們兩個估計不可能。
但是蔡解放心裡也是十分惋惜那些書的。
老板藏那些書,也是希望書能逃過一劫,但是以那些學生的破壞能力,書的結果會怎麼樣還真不好說,直接被付之一炬的可能性很大。
那些學生,隻會把這些泛黃的書,看成是封建毒瘤,看成是迫害他們的東西,完全不會去理解這些智慧的結晶有多重要。
鄧秀寧焦急地在原地轉了轉,說:“要不,我找我爹問問?”
鄧奎先是個很可靠的人,在鄧秀寧心裡,有什麼事兒,在他那兒都不是事兒。即便有時候,鄧秀寧的想法有那麼些不合理,但他也不像彆人的爹那樣,不是一頓罵就是直接回絕,他就算是拒絕,也會給鄧秀寧一個能夠理解和接受的理由。
所以,遇到什麼難弄的事兒,鄧秀寧就會想到自己的爹。
蔡解放說:“鄧叔叔確實可以依靠,但是你也要先問問老板的意思吧。”
鄧秀寧覺得也是,便轉而對老板說起了自己的想法:“你要是舍不得那些書被毀掉,那你願不願意都交給我?”
“交給你?你不怕惹禍上身嗎?”老板吃驚地問。
鄧秀寧說:“我覺得我那兒很安全,不會有事的。如果你答應的話,我會找我爹商量,讓他想辦法來把這些書都弄走,但是這些書也就不屬於你了。”
蔡解放也幫腔說:“反正書交給她,後麵的事情你也就不用擔心了,就算是真的惹了禍,也不會牽連到你的。”
老板看著兩個半大的孩子。心裡也是十分矛盾。
如果說信任他們吧,可是兩個都是中學生,剛剛手臂上還戴著紅袖章呢,正是他最害怕的那種人。而且兩個人年紀那麼小,能兜得住這麼大的事兒嗎?
說不信任吧,可是相對於把書藏在小房間裡,讓他們帶走可能是更好的選擇。況且兩個人都是他以前的老客戶,看得出都是愛讀書的人,從這點上說是值得信任的。
老板在猶豫,鄧秀寧和蔡解放也隻能耐心地等著。
過了許久,老板心裡也是天人交戰了一番後,才下定決心說:“如果你能帶走,妥善的藏起來,我可以答應你!”
反正他自己帶不走,也沒法賣,怎麼都是要丟,既然如此,還不如托付給一個實實在在的人。
鄧秀寧聽後,心裡鬆了一口氣,臉上也帶出笑容來,說:“老板你放心,我肯定會儘力保護這些書的!”
兩個人留下老板繼續在店裡將書分類,他們則閃身出了書店,去找了個電話,打了電話回去。
電話裡,鄧秀寧也沒敢把事情說的太仔細,隻說回去要找鄧奎先商量點事兒之類的,免得接線員在後頭聽到了,傳出去生出枝節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進入比較敏感的階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