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勸著,趙誌紅便想好吧,那再等等,沒準就跟薑可可說的,再等等,沒準屬於她的緣分就來了呢。
誰曾想,她還沒等到她的緣分,卻先等到了高考!
這事比等到她的緣分還要讓趙誌紅激動,高考啊,這可是回城的希望,也是未來的希望,隻要她能考上,從此她的生活就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啦,她再不需要在躊躇以後怎麼辦,隻要她高考考上了,成了大學生,怎麼樣都會有一分鐵飯碗,到時候能選擇的對象也多了啊!
因此趙誌紅對高考那真的是野心勃勃,從前上工時候她還是比較認真的,現在也會一邊上工一邊偷摸背書了,每天天剛蒙亮就起來學習,夜裡村民都睡了,她還在學習,煤油燈貴要省錢,她就在院子裡學,借著月光的光線,也要讀下去。
這種精神跟古代那頭懸梁錐刺股都有得一拚了。
而趙誌紅這種情況也不算是特列,不少以高考為希望為唯一出路的知青基本都是這樣勤奮,用儘一切時間去學習,連平時愛因為雞毛蒜皮小事爭吵的習慣都沒了,知青大院氣氛好了不少,大家都放下了往日的小摩擦,一心向學,弄得村民見了也不忍心打攪人家,就是生產隊長見到上工不認真偷摸背書的知青也是睜隻眼閉隻眼。
不管怎麼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不管老師曾被打成‘臭老九’,華國老百姓心中,其實還是很尊重知識,尊重文化人的。
而塘邊村的男知青那邊也沒人買到教材,於是便厚著臉皮跟女知青們借,女知青們問了薑可可這個主人的意見,沒問題之後大家便開始‘互通有無’了,也開始湊在一起學習,互相教導,畢竟有些題真的不擅長,而‘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大家湊在一塊商量想法子總能解決的。
至於實在解決不了的,那也沒辦法了,塘邊村又沒有老師,沒法問啊。
唉不對,這牛棚裡不就住著好幾個大學教授嗎?江寄餘他外婆外婆就是名牌大學的教授啊,要不,偷偷過去問問他們?
漸漸地有人把主意打到老莫教授他們身上,但是還是有些不敢,他們是‘壞分子’,接觸太多會有麻煩的吧?可是不接觸的話學習搞不懂,到時候考試沒考中怎麼辦?而且萬一隻有這一屆高考呢,沒考中是不是就此沒希望了?
在薑可可故意藏拙不教人,其他知青也是半桶水吊啊吊,不會不懂的題越來越多的情況下,終於有對高考的渴望大於害怕的知青上前去問了,那知青也不是彆人,而是趙誌紅,她也沒說借薑可可的麵子,而是小心翼翼地先試試幫忙乾活,撿柴,給水缸打水,摘野菜送給他們什麼的,發現他們沒有推拒,村裡人和知青也沒說閒話的,這才大著膽子拿著問題上去請教。
老莫夫婦哪怕下放多年,但是肚子裡的墨水都不是虛的,困擾他們的問題到了他們手上就跟孫猴子遇到如來佛一樣,輕輕鬆鬆迎刃而解了,而且思路很清晰,能讓學生豁然大悟那種。
名牌大學教授,真不是虛的。
見狀,趙誌紅真的是連連感激,打掃乾活挑水砍柴更加勤快,還想要幫他們洗衣服,做的跟親孫女似的。
但是還真沒一個人說趙誌紅,就是廖誌明看不慣江寄餘連帶不喜老莫夫婦,也不敢在這當口觸人眉頭,因為第一天趙誌紅乾這種事他剛說兩句閒話,趙誌紅差點沒拿石頭扔他讓他閉嘴,而其他知青也不站在他那一邊,生產隊長跟村支書更是睜隻眼閉隻眼,他哪裡敢觸犯眾怒,尤其是教材還是跟薑可可借的。
不過因為這一出,薑可可也放話說以後不把教材借給廖誌明了,讓他看不起老莫夫婦。
薑可可的嬌氣勁和小氣性這是越來越大了,大概是恢複了記憶又被江寄餘寵愛著吧。
廖誌明最後臉色一僵,但是還是咬著牙說不稀罕,自己複習去了,聽說後來是勾搭了隔壁生產隊搶到教材和輔導書的女知青,兩人一起複習備考呢。
當然薑可可不關心他這個,反正她隻要知道因為趙誌紅成功問到答案並且學習進展變大時,其他知青也坐不住,紛紛過去牛棚幫忙求解決問題,甚至隱隱有了讓他們開課的呼聲。
要知道不止是老莫夫婦,其他三個牛棚的‘壞分子’也是知識淵博,各有擅長的啊。
於是在這呼聲開始響起的時候,江寄餘也‘恰好’上班回來,去跟村支書見麵交流一番後,村支書便向公社提交了報告書,先說了這些年牛棚壞分子在國家,在公社的領導教育下思想改造取得了很大進步,已經充分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並且一心向著祖國和人民什麼這類的思想官方話,然後轉折又一說我們對壞分子的教育要與時俱進,要充分利用他們,現在正直廣大知青學子備考期間,若是能利用他們來教導功課,為社會主義接班人服務,那將是一項新的行之有效的思想改造方式。
這些備考學子都將是未來社會主義的建設者和接班人,思想是得到國家最高領導人承認認可的,多跟他們接觸,也能教育影響牛棚壞分子,讓他們思想徹徹底底接受改造,並且升華。
這類高大上的語言修飾也說了一堆,而最重要的,還是最後批準這件事能得到的好處,比如經過這些大學教授、哦不,牛棚壞分子的輔導,我們生產隊,我們公社就能出一大堆大學生的話,到時候這些都是政績啊!說出去都鼎鼎有麵,而且沒準還會有報社來采訪呢。更重要真是成了大學生,這些大學生以後也會感激公社,他們這些泥腿子半泥腿子也能有更好的人脈資源啊。
國家這麼大力推廣支持教育,渴求人才,他們這行為是跟隨國家思想,國家腳步,為國家出力啊。
總之,把話那是說的能激起人內心的火熱,堪稱洗腦效果那種。
當然,這報告村支書寫不出來,是薑可可絞儘腦汁修修改改又讓江寄餘這個土著給了參考意見後才寫出來的。
事實證明這是一份很成功的思想報告,公社批準了,於是塘邊村牛棚壞分子們的日常工作不再是勞作,而是給知青們和個彆也想參加高考的村民講課,講課地點就設立在村裡大食堂,每天下工吃完飯後就過來。而在這段時間壞分子也不用去乾活,隻要備課,把課講好就成。
至於教材,除了知青們手抄的,開車四處跑的江寄餘也給搜刮了一兩套回來讓教授們當教材準備授課。
這對連個小學都沒有的塘邊村來說是件新鮮事,又覺得很好奇,以往一直不敢或者不想接觸牛棚壞分子,哪怕同個村子待了這麼多年,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性格,是不是真有能耐啥的,牛棚壞分子給知青們講課,那是個啥情況?
於是有著好奇心的村民們也搬著小馬紮或者直接過來大食堂聽聽看,看這些牛棚‘壞分子’能講出什麼花來。
最後的現實告訴大家,不要有好奇心,好奇心不止能害死貓,還能讓沒文化的泥腿子大老粗每天不落地趕著自家娃娃連帶自己過來聽課。
這些牛棚壞分子也太厲害了吧?怎麼什麼都知道?
什麼?!一天之中太陽離我們最近的時候不是中午?早上中午和傍晚都是一樣的?
什麼?!那麼簡單兩條公式竟然能‘預知’田地的畝產量?
什麼?!地球是圓的還能自動轉動?那我們人怎麼感覺不到晃動呢?
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沒學過知識的村民們覺得自己被打開了新世界大門。
而對於有了點基礎的知青們和村裡幾個小學生初中生來說,牛棚壞分子們真的是太厲害了,不懂的被他們一講就清清楚楚了,而且還會梳理串聯知識點,簡直比自己埋頭苦讀要好多了,感覺是事半功倍啊!
村支書這個舉措真的是太好了,公社也是好關心好照顧他們啊,如果他們能考上絕對要感謝,儘自己能力報答他們。
還有牛棚的壞分子,再也不瞧不起他們了,他們可都是他們的老師啊,在這種關鍵時候能不計較從前站出來用心教導他們,真的是好感動,說是恩師也不為過啊。
於是,塘邊村再沒有人喊老莫夫婦他們壞分子,對他們指指點點了,而是很尊敬地稱呼老師,平時知青們幫忙搶著乾活不說,連村民都時不時送一兩把蔬菜過來,村大食堂那象征著屈辱的‘牛欄’也給拆了,還砍了書給做成幾張床,把曬得最乾最新鮮柔和的稻草都送上來。
他們是沒有什麼文化,但是知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像是他們跟人學瓦匠手藝都是要喊師父,以後要給養老的,現在他們聽他們上課,還把娃娃也推來聽課,也算是半個師生關係,反正在自己村裡,村乾部也支持,那就儘量能做好學生的本分就做好吧。
而這一切是薑可可和江寄餘都沒想到的。
他們一開始讓知青們找老莫夫婦他們補課,其實是因為想讓老莫夫婦他們有‘政績’。薑可可知道這一屆要考上大學沒那麼容易。一個村子能出現一兩個,哪怕是知青也是很厲害的,如果塘邊村生產隊全部,或者說百分之□□十都能考上大學,那人數上是很顯然的,肯定會被注意到的,到時候這邊宣傳一下,B市那邊運作一下,是有很大機會為老莫夫婦平反,並且返聘回去教書的。
即使最後還是失敗沒法立即平反,那也不要緊,起碼能讓塘邊村的人知道老莫夫婦他們是有真材實料的,教出了大學生,都會對他們尊重一下,待遇也能稍微好些。
要知道這年代大學生格外金貴,誰不希望家裡能出幾個大學生,即使家裡不能出,要是村子裡能出那也是好的,一個村子的人基本都是同根同族,飛出一隻金鳳凰,那他們村子裡其他人就有希望。
這年頭還很講究宗族親緣,一人發展了那是絕對會想辦法幫扶其他親人,這樣慢慢地,他們都有機會改換門庭,不再做個泥腿子,或者有份穩定的工作,遇到事有個厲害的人幫忙也是很好的啊。
結果沒想到老莫夫婦他們太給力,竟然用課堂魅力征服了村裡人,待遇一下子提高起來,都沒人再把他們當作壞分子看了。
不過這個意外還是很好的,彆說老莫夫婦,就是牛棚其他三個壞分子,冰冷死寂多年的內心也感覺重新溫暖了起來,他們終於不再是被厭惡,被忽視的群體,而是被人需要被人尊重被人承認的,這種感覺真的是太久違太溫暖了,仿佛都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當下,原本隻是當作任務完成的,也變得更加的積極用心,態度一上來,課堂就變得更加生動精彩了。
而這個時候農村裡也沒那麼多農活要忙,於是這下連上工時間都縮短了些,整個塘邊村都彌漫著學習的氛圍,好像全村備考一樣,連平時雞毛蒜皮的吵架鬥嘴磨擦都少了,和諧得不得了。
薑可可也受到這種氛圍的影響,每天都準時地搬著小馬紮過去聽課,認真努力聽課記筆記,跟當年高三備考似的。
江寄餘最後半個月也請假回來備考,雖然遺憾薑可可有老莫夫婦他們教導後不需要他再當小老師,不能偶爾趁機偷個香,但是還是很高興自己的外公外婆能得到這麼多人的尊重,也很高興他們因為教導這些人得到尊重而煥發出新的光彩,眼睛裡的亮度都多了。
這樣才是有奔頭的生活啊。
一九七七年的冬天,江寄餘乃至於整個塘邊村,內心都是一片火熱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這個天氣寒冷的冬日悄然發芽,未來將會長成參天大樹,給他們帶去新的生機。
而就在這麼認真勤快,全村備考一般的情況下,一九七七年十二月的高考終於到來。
這一次的高考因為時間倉促準備不足,來不及組織全國命題,最終是把命題權下放到各省手裡,由他們自主命題。而這也是唯一一次由各省自主命題的國家級考試。注釋③
而也可以說是考生年齡參差不齊,考生身份各不相同的一次考試,來參加高考的年齡最大考生都能夠做那些應屆考生的父親母親了。但是誰也沒說笑話誰,國情如此,誰都理解,甚至遇到背上用紅布條纏住孩子背著孩子來高考的,考官臉上也沒意外,隻是要問一下是真的不能把孩子交給家裡人帶著,怕影響到其他考生。
那女人梳著劉胡蘭的頭發,很是冷靜地敘述了她的事,“家裡人嫌棄我的妞妞是女娃,整天想把她偷送給彆人,還打罵我,就這檔口高考消息來了,我便想要參加高考,帶我妞妞回城去。他們不同意,但我堅持,我不能錯過這次機會,不然我不知道哪天我就護不住我孩子,所以我要高考,於是他們就把我娃子和我一同轟出家裡來了。我實在是沒辦法,這兩個月我都是帶著我孩子住在知青宿舍裡,今天來也差點被攔住,這是我跟孩子唯一的機會和希望,我保證我妞妞會很乖,不會吵到其他人,要是她哭了吵到彆人我立馬就出考場行麼?”
就這樣考官同意了,其他考生也是同情。而最後她孩子真的很乖半點沒哭鬨,沒有影響到其他人,讓那女人順利地完成了高考。
事後有人說那女娃子也是知道疼她媽媽的吧。
當然,也有人說那女人不該來高考,家裡人都不同意,鬨成這樣不好,但是更多的人還是理解,這女人是知青,他們都知道異地他鄉的知青,有多渴望回去,有多渴望知識改變命運,尤其這還是個為了孩子奮鬥的母親,沒有多少人能指責一個為了孩子奮發向上的母愛。
當然,這隻是高考期間的一個小插曲,到了考場上,拿到試卷,所有的考生都是聚精會神心裡再無雜念,一心隻想解決試卷上的問題,沒有心不在焉,也沒有交頭接耳,沒有人會在這樣幾乎能決定命運的莊重時刻做出任何不合時宜的舉動。
筆尖下書寫的不是簡單地答案,而是未來的前程。
很快,為期三天的高考,終於在這寒冬臘月裡結束了,剩下的,便是等待,等待放榜那一刻,等待領取通知書那一天,或者,等待一個落空的希望。
不管怎樣,這都注定是個不平凡的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