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三月十一號薑可可一家跟江寄餘他們正式離開了塘邊村生產隊, 踏上回城的火車票,這一次,總算是整整齊齊的,沒有落下老莫夫婦。
老莫夫婦的平反回城在塘邊村生產隊引起過一陣風波的,他們沒有想到,這住在牛棚的壞分子,也能有朝一日說回去就回去。不過想想也是, 當初他們這些社會地位比較高的教授什麼的,還不是說下放就下放。
但是不管怎樣,老莫夫婦的平反讓塘邊村生產隊乃至附近牛棚的‘壞分子’們都看到了希望,也讓當地人對牛棚‘壞分子’的印象發生翻天覆地改變,在這遠離政治中心的山旮旯裡, 聽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在想是不是上麵又要變天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 正式的文件沒公布之前,誰也不知道情況是個怎麼樣,不過更多人還是小心謹慎起來,稍微大膽點的給牛棚的壞分子換了輕鬆點的活, 也有謹慎的靜觀其變,一切尚未明朗,但有什麼正在醞釀。
這一切暫且跟回城的薑可可他們無關。
不過火車發車前卻發生一件意外。薑可可他們坐的是臥鋪車廂,買的是連票,中途到M省得轉車才能直達B市。發車前大家都待在車廂座位上, 結果忽然闖進來一個拎著大布袋胸前背著孩子的女人, 梳著劉胡蘭的頭, 臉上有些驚慌。
“同誌,外麵有人在追我,你們誰能幫我的忙攔一下嗎?”劉胡蘭頭女人也不知道出自什麼心理,跑到一半忽然停下來說道,視線一轉對薑可可,臉上那瞬大概有些驚喜的神情?語氣帶著懇求,“這位同誌,那天高考我們在同個考場你還記得嗎?外麵就是我當時說的妞妞他爹他們,他們不想我跟妞妞走,正跑來攔著我你幫幫我成不成?”
她的語氣非常急速,劈裡啪啦就把話砸下來了。
薑可可第一個念頭是‘是她啊’,第二個念頭是她咋找她幫忙?難不成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能打壞人?順著劉胡蘭頭女人的視線看過去,薑可可恍然大悟,原來主要目的是求江寄餘幫忙,當時高考她倆同在考場,江寄餘不落地接送她,大概是知道他們關係,這才求她。
短短時間內就能夠有這反應薑可可還是很佩服她的,不過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外頭就有吵吵嚷嚷的聲音傳過來。
“娘,在那呢!”不知是誰喊了聲,忽地那吵吵嚷嚷的聲音就往薑可可他們這節車廂來了,闖進來了大約有七八個高大的青壯年和一個老大娘。
那老大娘穿著打補丁的衣裳,顯然是一群人中作主的,見到劉胡蘭頭的女人眼裡就露出凶光,快走兩步上來就要拽劉胡蘭頭女人,嘴裡罵罵咧咧,“你個賤蹄子可讓我好找,快跟老娘回去,嫁到我們家還想跑!”
劉胡蘭頭女人慌忙一閃,還用力推了那老大娘一把,那老大娘‘唉喲’往後倒,還是後頭的壯小夥趕緊扶了一把,這才沒倒下去。
但就是這行為在原本就生氣的老大娘那兒無疑是火上澆油,當下對劉胡蘭頭女人就是破口幾句難聽的臟話,還讓她兒子堂侄子啥的上前去拽住她,彆給她跑了,她要好好收拾她一下。
劉胡蘭頭女人見狀不妙就要跑,沒跑贏青壯的男人,事實上她也知道跑不過,要是跑得過就不會跟彆人求救,眼下立馬就被抓住了,那拽她一隻手的男人沒等她老娘動手上前就要甩她一耳光,劉胡蘭頭胸前綁著的妞妞當即嚎啕大哭起來。
到底是看不過眼,離得比較近的江寄餘還是率先一步掐住了那男人揚起的手腕。
“你個鱉孫子彆多管閒事,老子管教自家媳婦用不了你管!”男人一見是個瘦瘦白白的小白臉,當即罵罵咧咧沒帶怕的。
剛捂白了一點的江寄餘若是看不出他眼裡的鄙視就奇怪了,也沒多說,掐著他的手用了力,直接用事實告訴那男人他是不是沒用的小白臉白斬雞。
男人被掐的連連喊疼,趕緊讓其他人幫忙,江寄餘把男人往他那群親戚那裡用力一摔,語氣冷冷,“這可是臥鋪車廂,你們要撒野也得想想是不是你們的地盤,打了人能不能安然無恙!”
一句話就叫人停了手麵麵相覷,確實,這一看才發現這個車廂裡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嶄新又好看的,半個補丁都沒不說,就是鎮上乾部也看不見幾個能穿成這樣的,又是西裝又是裙子,還是臥鋪車廂,沒有點錢和行政級彆都坐不了。
他們可都是平頭老百姓,在村裡宗族關係盤根錯節惹點事還能簡單擺平,在這誰給他們麵子。
“大伯娘,這怎麼辦?”他們可都是大伯娘喊過來幫忙的,遇到事,那自然也是問這彪悍的大伯娘/嬸子啥的。
那老大娘也是個在窩裡橫的,被江寄餘這麼一點醒想發的火都發不出來,不過要這麼罷休那也不可能呢,雙手叉腰故意理智氣壯,“我這是帶我兒媳婦回去呢,你們城裡人也不能管。”
“誰是你兒媳婦,幾個月前你都把我們娘倆轟出門了離婚了,還算哪門子媳婦!”劉胡蘭頭女人一邊拍著懷裡孩子安撫一邊大聲反駁老大娘的話,若不是他們人多勢眾,她哪怕是拚,也要把這個歹毒的老婆子和出軌的前夫給揍一遍的。
“誰離婚了?你就是考上大學想拋下我回去唄,嫌棄我是泥腿子配不上你大學生身份!”被江寄餘推過的那男人忽然改了前頭的凶神惡煞,帶了點委屈說道,好像真是被媳婦拋棄一樣。
老大娘一聽這話當即明白過來,嗓子眼的臟話都給吞回去,反而哭起慘來,“可不是嗎?這兒媳婦就是嫌棄我兒子泥腿子,考上大學看不起他,想偷跑,要不是我們發現及時,就給她跑回去了,以後都不知往哪找!”
“你放屁!”女人大概是被這不要臉的話氣到了,“明明就是當初你們嫌棄我隻生了個閨女,又見我遲遲懷不上二娃,竟然偷偷在外麵找彆的女人,被我發現了就趕我出門,讓我帶著孩子在知青宿舍住,後來又怕那女人懷不上,做兩手準備,不肯讓我高考,我好不容易跑去高考,高考回來後發現那女人懷上了,你們也就不管我了,歡天喜地娶了新的迎進門,結果三個月不到那女人流了產,背地裡檢查才知道是個易滑胎的體質,很難抱住孩子,你們才又把主意打到我身上,不想讓我跑,說什麼我背叛,這話你們也說得出口!”
一番話說的是群情激憤,好幾次那老大娘和男人都想讓她住嘴阻攔,但是有江寄餘擋在身上,女人自己又豁出去不要麵子都翻出來講,倒是把事情都給說清楚了。
“也是我眼瞎你們會演戲,才教我當初信了你們的鬼話嫁到你們家,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血黴!今天想讓我回去是不可能,我就坐在這兒,火車開了帶我回家去,你們有本事跟我回家,看看回到我家,我爹我兄弟他們繞的過你!”劉胡蘭頭女人說罷一把在薑可可旁邊的床鋪坐下,一副你奈我何我豁出去的模樣。
老大娘是氣得牙根癢癢,但是周邊人又明顯信了女人的話,看老大娘他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老大娘和她兒子趕緊要解釋,這時候車上乘務員過來了,看了眼他們打扮就知道不大像是這個車廂的人,又是一群高壯小夥子跟著,不是鬨事麽,立馬要他們出示車票,要是沒車票立馬離開,火車馬上就要發車了,可不允許逃票行為。
他們哪裡拿得出票,匆匆過來追人的,而且也負擔不起那個車票錢,老大娘她兒子趕緊道,“我們是來我們媳婦的,不坐車,馬上就下去,我媳婦就是那個,她也沒票,你把她也給轟走,我們馬上就下車。”
不敢上前去抓是因為車廂內站了一堆一看就跟他們泥腿子不大一樣的,他們又因為那女人說的話對他們印象不好,隻能等乘務員把人帶走,出了這節車廂立馬就抓了那女人下車,誰還能幫她不成。
馬上就要發車了,乘務員也沒那麼多心思去了解事情真相,而且這還是在臥鋪車廂,不想鬨出事來,問了劉胡蘭頭女人有沒有票,沒票的話也得馬上離開。
劉胡蘭頭女人臉色一僵,她的通知書比較晚到,都還沒來得及買車票,聽到前夫又有不讓她走的意思,那是當場就帶著閨女跑了,哪裡還來得及買票。
“我待會補票行麼?”
事實上她的錢也不多,跟前夫離婚搬出來後,父母那邊倒是有寄過一次錢,但是錢數不多,她並沒有說自己離婚的事,而是想等回城後再說,到時候不管父母同不同意,她都脫離苦海了。而等錄取通知書下來後,也能再跟父母要次車費,他們知道她上大學肯定會給。可誰知計劃趕不上變化,前夫新娶的媳婦是個留不住娃的,前夫又把主意打到她頭上,都沒來得及要錢,眼下彆說臥鋪車費,就是硬座車費,也拿不出來的。
“她沒錢補!”男人能不知道她的經濟狀況麽,她離家可是半分錢沒給淨身出戶,農村又沒地兒賺錢,哪怕自己有點兒私房錢這段時間也該花光了,他可不信女人還有錢。
女人一聽臉色一白,而這時候火車鳴笛聲越發急促,證明是要發車了。
乘務員也不想再繼續耽擱下去,火車發車了還把這些人留在車上,那就是他工作失職了,馬上喊了另外兩位乘警來,要‘請’他們下車去。
男人得意洋洋,“走吧,彆麻煩人家趕你走了。”
女人臉上露著一絲絕望,難道真的隻能下車了嗎?下了車即使之後湊夠了車費,她還走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