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第二天鄰居如約過來換班, 還帶了自家熬的粥,也是儘心儘力了。
江寄餘把搪瓷臉盆之類的留給他們就先回去了,他也得去吃早飯然後上課。
古教授後來在醫院住了一天也回來了,沒有繼續占用醫院病床,他燒退了,在家休養就成。
之後聽說有不少人去看他,也有勸說跟兒子和好的, 說年老了一個人在家,生個病也沒人知道,這次幸運江寄餘路過注意到了不對勁,但是下次呢?
然而說這話的基本被古教授給轟出去了,後來有人聽說那天古教授在家裡偷哭了, 聽著特淒慘, 心軟的人聽到都想跟著落淚,也不敢再勸了,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吧。
“要是原諒了他們,那我老伴兒咋辦, 白白沒了嗎?”很久以後,有了紀懿這個孫子的古教授已經能很平靜談起這些事了,他覺得自己不能原諒,不能跟間接害死自己老伴兒的人親親熱熱再做一家人,那樣沒人會記得他老伴兒了。
哪怕是有當時國家情勢所在因素的影響, 但是古教授還是沒辦法原諒為了撇清關係早早就舉報他們的兒子, 數落批抖他們的閨女, 他們不是被迫,他們是主動,是帶著笑,沒有心痛和眼淚。
古教授無法原諒他們,永遠無法原諒。
至於紀懿,那是古教授後來撿的小扒手,瘦瘦小小一個,十來歲出頭,當時古教授剛給老伴兒上香祭拜過回來,就在郊區還沒進到市裡頭,這小子就衝出來要偷,或者說搶他東西,卻被古教授抓住了,人立馬顯得很驚慌失措,給古教授跪下直道歉。
或許是那雙黑亮神似老伴兒的眼睛打動了古教授,又或許今天是老伴兒的記憶,遇到這樣一個小小的扒手他難得心軟了,沒有把他送去公安,還從兜裡拿出了一張大團結給他,“努力去找個謀生活吧。”
不知道是古教授這行為還是什麼刺到了那男孩,他忽地跪下給他磕頭,說自己不是想做偷做搶的,他隻是太餓了。
他爹娘出事沒了,又沒個爺爺奶奶,唯一的叔叔也狠心聽嬸嬸的將他賣給人販子。
本來他被賣個人販子後也沒想跑,因為他嬸嬸跟他說他們養不活他,讓這人販子把他賣去一個缺兒子的家庭,肯定會對他好,吃得飽,讓他不要怪她。
然而跟人販子走了以後,卻不是馬上給賣個彆人,而是跟好多個小孩子在一起,年齡大小都有,其中有個衣著比較好的小男孩似乎是被拐來了,半夜裡偷跑,結果被抓住了,那些人販子當著他們的麵把小男孩的手腳都打斷了。
越是這樣,他越怕,於是尋著機會半路偷偷逃了出來,拚命地跑,很害怕,一路跑也不知怎麼跑到這B市來,他都不知道這是首都,從十分偏僻山溝溝出來的他對這一切都感到陌生和害怕,也不敢報警,怕被報警回去還是會被賣,也不敢跟人乞討,有些怕生,從前爹娘又隻有他一個娃,哪怕山溝溝窮也沒餓著他。
現在跑了不知多久餓的不行了,看到古教授籃子裡有東西,又是一個老人,忍不住就想搶。
沒想到會被抓住,更沒想到古教授會放過他還給他錢,他認得出那是錢,很是麵額很大的,當初他嬸嬸賣他他看見人販子給他嬸嬸就是四張這樣的錢,還有一些零碎的。
他心裡忽然就很感動,也不知為什麼就給古教授跪下磕頭,嘰裡呱啦把事情都告訴他。
可惜那個時候他說的話古教授聽不懂,古教授說的話他也聽不懂,他沒念過書,他們那村子是比塘邊村不知偏僻多少的村子,人也不多,就十幾戶,基本沒有上過學的,全國掃盲工作都沒掃到這兒來就結束的那種。
然而最後,看著紀懿又跪又磕頭又痛哭流涕嘰裡呱啦說話的樣子,古教授皺皺眉頭,竟把他帶回家了。
後來古教授在家裡給他吃過東西洗過澡,給帶去公安局報案的時候,紀懿說的話也沒人聽懂,而這年代也不像後世那樣聯網就能查到身份信息什麼的,所以最後,公安建議是送到孤兒院去,B市是有孤兒院的。
古教授沉默了,拿出筆來畫,問紀懿願不願意跟他回家。
紀懿看懂了畫,點頭了。
他爹娘都沒了,又沒念過書,普通話都聽不懂,也怕被賣到人販子那裡去,他去過古教授的家,很寬敞很漂亮,是村裡村長都沒能住上的洋房,而古教授雖然木著臉,但是他覺得他很好,跟他死去的爹一樣,他爹也不愛說話,很木訥,但是對他很好。
於是紀懿就正式被古教授收養,古教授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作主給他取了新名字上戶口。
紀懿,聽著像記憶,希望他記住曾經的父母,曾經的溫暖與惡意,唯有記住一些東西,人才能活得更明白。
而‘懿’,又是他老伴兒的字,紀懿是他在老伴兒祭日上香回來路上遇到的,一雙黑亮的眸子又特彆像他老伴兒年輕時候,也是緣分,就給取了這個名。
就這樣,古教授身邊有了孫子,不是親的,但是勝似親的。
他就跟古教授賦予他的名字一樣,記住了曾經的好與壞善與惡,知道今天一切來之不易,知道一切是古教授帶給他的,他知道感恩。
而古教授也好好地教導他,不是教導他要盲目對他孝順,而是要教他做個人。
子不教父之過,他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是他的親生孩子都大了,他教不動了,也不想教了,他隻想跟他們離的遠遠的,當作從沒生過,不然他看著時時刻刻都是恨,是悔恨,也是仇恨,老死不相往來才是最好的。
但是紀懿是他撿回來的,他剛十歲出頭,他從大山溝裡出來,父母老實卻疼愛,他的人生之路還沒走多久,還可以教導。
他吃了經驗教訓,會努力去做一個合格的爺爺。
古教授教紀懿讀書識字明理,他收養了他,日後便會對他負責。
因為古教授收養一個小乞兒似的孫子這事在家屬樓還掀起一陣熱議過,連那許久不騷擾古教授的兒子也不知打哪得來消息跑來死命勸阻,說要是缺孫子他立馬把家裡的送過來,沒必要抱不知哪來的野孩子養,這麼大了也養不熟。
古教授沒搭理他兒子,隻是很冷靜地說彆打擾他,除非他想他把他工作鬨沒了。
一副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模樣,氣得他親兒子直跳腳,說他以後有的後悔,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看誰照顧他!
然而這次他兒子錯了,紀懿很知道感恩,哪怕後來懂事了明理了,也一直對古教授很好。
而古教授有紀懿的陪伴,人瞧著也一天比一天有生氣起來,看得家屬院那邊的人也不再說收養這麼大的孩子不好什麼的,果然,人啊,還是群居動物,活著也得有個目標,而紀懿就是古教授努力生活的新動力。
當然,那是明年的事情,眼下古教授還是個身邊無兒無女無老伴的孤寡老頭子,生病後鄰裡鄰居去探望,聊聊天,也隻是這樣了。
江寄餘能做的也不多,也是有空的時候過去坐坐,拿著經濟係的作業過來請假一番什麼的。
古教授是經濟係那邊的教授,怎麼著懂得也比江寄餘這個半路剛學的菜鳥多。
或許是看在江寄餘幫著送他到醫院的事,古教授還真願意幫江寄餘解決問題,態度也不像對著彆的學生那樣冷冰冰,當然,也沒熱乎到哪裡去。
不過他懂的確實很多,觀念也不陳舊,看得出是有真心指導江寄餘的,江寄餘便也投桃報李,偶爾過來幫幫忙,乾了一些重活什麼的,每晚送完薑可可回宿舍經過他這也特意看一下,怕人又出事。這習慣一直維持到他去辦廠子不在學校,或者說古教授有了紀懿之後才算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