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傍晚。
鈴木園子坐在某家知名飲食店的小包廂裡,神色苦惱的撐著額角發呆。
兩尺之外的桌子對麵,她人美聲甜、心靈手巧的未婚夫先生,正神色從容的剔著魚刺。
白皙的魚肉肉質緊實,去了細細的毛刺也沒見分散,鳳鏡夜拿湯匙給肉上澆滿湯汁,自然的輕抬手肘,將手中的碟子和園子麵前的空盤換了個個兒。
於是苦惱中的鈴木園子小姐眉頭皺的更深了。
“怎麼了?”
清亮的男聲帶著些許笑意,鳳鏡夜在挽袖子的間隙,用手上那雙竹筷子的背麵戳了戳她氣到鼓起來的臉頰:“等一會兒就要涼了,不是你說想吃的嗎?”
鈴木園子小姐苦大仇深的盯著麵前的盤子看了一會兒,長長地歎了口氣:“那就吃吧……”
她的心思雖然不好猜,但大體情緒幾乎一望便知,鳳鏡夜對她那一瞬間的神態有些疑慮,但在三分鐘之後,看到那雙熟悉的、因為吃到想吃東西所以肆無忌憚閃亮起來的眼睛時,又不輕不重的把那點不安放下了。
至於鈴木園子在苦惱什麼……
把起因具體到一句話:她想分手。
把結果也具體到一句話:她說不出口。
鈴木園子心裡那個小人幾乎是痛心疾首的在用腦袋磕地板——你們知道鳳鏡夜長得有多好看嗎?你們知道他難過的神態又多動人嗎?
你們知道對他說出一句重話需要多大的勇氣嗎?!
不,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想起父母昨晚事不關己的神態,園子憤憤不平的直想拍桌子:你們光想著你們的鈴木家了!你們根本就沒有想過我!
然而具體內容她都已經上報過家裡了,上頭三個做主的人也已經把指示下達了。
該分的手,再糾結也是要分的。
等餐後的甜點同晚茶一起上來,鈴木園子捧著溫熱的茶杯長長的舒了口氣,十分慎重的蜷起了手指。
談分手這種事,不止需要足夠的澱粉轉化能量,還需要足夠的時間來積蓄勇氣。
等喝光三杯奶茶去了兩趟廁所,園子終於在鳳家三男十分標準溫柔眼神注視下,斟酌著開口了。
“如果這真的隻是一次麵試,我也隻是個麵試官,我肯定會讓你通過的。”
鳳鏡夜攪著咖啡的銀茶匙,幾不可見的在杯底嗑出了一聲清響。
“園子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鈴木園子破罐子破摔的回了他一對死魚眼。
“意思就是我不想娶你。”
男孩依舊有禮的笑著,眼鏡之下的瞳孔卻不自在的收縮了起來。
他的長相一貫招人喜歡,但園子每次看到他都有股異樣心動的感覺,尤其是額前偶爾有幾縷碎發輕輕搭在鼻梁上時,那種半垂著眼睫的神態,時常讓園子有種大手一揮給他蓋棟樓的衝動。
哪怕這個美少年,他動不動就讓人產生點後頸發涼般的驚悚感,園子依舊沒怎麼當回事。
鳳鏡夜依舊沒有任何生氣的意思,他招來服務生幫園子換了一盅熱的甜湯,以無關緊要一般的包容神色安坐在原位,看著園子的神態像是隨時準備安撫她發的脾氣。
鈴木園子看了他一眼,他在笑,看了他第二眼,他依舊在笑。
於是她猶猶豫豫的低頭喝湯,小聲提示他:“能彆笑了嗎,你真的好可怕啊……”
再次聽到“可怕”這個中心詞彙時,鳳鏡夜覺得自己似乎懂了什麼。
智商暫且不提,就情商而言,他和被寵愛著長大的鈴木小姐必然不是一個量級的。
隻是一段時間還好,相親畢竟是個“麵試”的過程,隻要把“上司”小姐的心思摸得透透的,相處起來反而不會尷尬。
但結婚是長久的事情。
鈴木家招女婿,找的必然是個安全、值得信任的代理人,之前鈴木家同西門相處的時候,似乎就是因為感情原因才拖了將近一年的時間。
所謂入贅,不過是條件更加苛刻的聯姻,入贅者必須能和自己的妻子好好相處、商量著合作完半輩子,但又不能過於強調自我,關係好到能通過感情操縱對方的決定。
換句話說,他可以有能力,可以強,但絕對不能【危險】。
如果鈴木園子和他過上一半年的就能把腦子養沒了,何況之後一輩子呢?
這種情況下,根本不存在園子會不會因為過於喜歡鳳鏡夜、而被他糊弄著雙手奉上家業的問題。
——這是鳳鏡夜隻要想,忍個二三十年就能乾脆讓鈴木家改姓鳳的問題!
鈴木家的長輩們,大概是不願意看到這一點的吧……
“是我嚇到你了嗎?”
千鈞一發之際,抓住重點的少年立刻就做出了最合適的選擇。
跟傻白甜打直球。
他不動聲色的推了推眼鏡,神情稍微冷淡了一些,語氣卻帶著自然的急切,比平常稍微快了一點點:“相親是個相互了解的過程,相互了解後相互體諒,因為體諒而相互遷就,這意味著兩方都需要為對方做出一些小小的改變。”
在鈴木園子茫然的注視下,他突然笑了笑:“我不想強求你改變什麼,畢竟在還不熟悉時候插手彆人的生活習慣,很容易惹人討厭的。”
“我不想被你討厭,”聲音微微的頓了頓:“所以選擇用影響生活細節來引導你做出些選擇,雖然過程很溫和,結果也並不激烈……”
說到這裡,戴著眼鏡的美少年傾身過來,溫和將手掌貼在她的額頭上:“但事後讓你看起來,似乎是有點後怕了呢。”
鈴木園子神色不明的抿了抿嘴唇。
鳳鏡夜舒了口氣:雖然未婚妻小姐確實如他所料的遲鈍,但遲鈍的時間明顯不夠持久啊。
遲鈍的未婚妻小姐掩飾般的將甜品盅舉到嘴邊,茫然的吸溜了兩口,不由的開始思考——他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啥?
鈴木園子苦惱著入了神,手上的力道就慢慢輕了,湯碗越拿越低,那副茫然的神情自然就落進了未婚夫先生的眼睛裡。
啊拉,鳳鏡夜悄無聲息的動了動眼睫:似乎猜錯了方向呢……
鈴木園子反應了半天,似乎終於理解了他剛才那些話在說什麼,恍然大悟的放下都快歪倒的湯碗,滿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那些都無所謂啦,我可以理解的。”
“嗯?”
園子看著他疑惑的神情,爽朗的跟他解釋:“我根本沒為什麼事情下過苦功夫,自然對很多事都不了解,所以啊,我一貫的行為準則,是【不對不了解的事情妄自插手】。”
“自己做不到多好,那首先就得聽得進意見啊,所以從小到大,我都可聽話了!”
鳳鏡夜避開那雙莫名其妙還帶了點小驕傲的眼睛,後知後覺的發現:剛才他險些就像伸手拍拍她腦袋以示鼓勵了。
不過聽話確實是個優點。
【他從不強求她什麼,鈴木園子是個很好看透的人,而且隻要有理有據,可以說是非常好說服了】
“其實你也不算過分啦,”未婚妻小姐咬了咬勺子:“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壞習慣,也從來都沒有強求過我什麼……”
【相處畢竟是個互相妥協的過程,如果他發現園子身上的某種特質很頑固時,他會選擇改變自己去包容那一點】
“而且仔細說起來,你也為我增加很多習慣吧?這不是相互的嗎?”
【一般而言,他對每種特質都會旁敲側擊的試上個幾次,以她的頑固程度,來判斷是否需要自己做出改變。】
鈴木園子若有所思的掰了掰手指頭:“其實跟你撒嬌、不、還是說對峙?反正挺容易的吧,你的堅持一般就在三次之內……”
她想了想,糾正了一下:“最多的一回是四次。”
鳳鏡夜微微眯起眼睛,突然覺得心跳有些失速。
接著,他的未婚妻小姐撓了撓頭發:“大多數時候,你說什麼我都照做了,但遇到我不想被|乾涉的事情,隻要堅持個兩三次,你就會放棄影響我了。”
鳳鏡夜突然有點想冷笑:這不就是你想改就改,不想改就犟嗎?
——是要說明想不想在我,做不做在你嗎?
最後,園子像是全然沒有看到他的臉色一樣,貌似善解人意的下了個斷言:“我覺得這很樣公平啊!”
有那麼一瞬間,鳳鏡夜久違的從麵前這位被他定位為傻白甜的大小姐身上,看到了那麼點符合鈴木這個姓氏的敏銳。
“我說鏡夜,”鈴木園子小心翼翼的拍了拍握緊的手掌:“你剛才突然一下變得更可怕了你知道嗎?”
鳳鏡夜下意識縮了縮手,習慣性抽了張麵紙想給她擦手,意味不明的問:“園子是什麼時候看出來的?”
“唉?”
園子想了想:“其實我沒看出來,雖然一直有感覺,但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不過後來……”
“後來怎麼了?”
“後來有人跟我說,這些都是你故意的,讓我自己小心點。”
有……人?
誰?
鈴木園子像是沒看到他一瞬間的疑惑,歪了歪頭,繼續道:“我想了想,覺得也行,雖然我不覺得可怕,但說不定能更加了解你的行為模式呢?”
說到這裡,她又習慣性開始邀功求表揚:“那個最多四次你就會放棄的事情,就是我自己發現的!”
鳳鏡夜並沒有說話。
鈴木園子於是原地愣了愣,問:“我剛才說到哪了?”
“說到看出我在影響你啊。”
“啊,對,”她點頭:“這個都不是重點。”
“我不想娶你,是因為你有點危險。”
鳳家三子推了推眼鏡,果然還是表現的太【危險】了嗎……
“其實也不能說危險啦,”鈴木園子斟酌了一下用詞,雙眼亮閃閃的看向思考中的美少年:“隻是因為有點不穩定。”
第一句話說出口,之後就順了,她積蓄的澱粉酶和氨基酸,瞬間轉化為豐沛的吐槽能量。
“我們都是高中生,能力如何現在還無法定論,但是你野心好大的知道嗎?”
聽到這話鳳鏡夜簡直都想笑了。
他區區三子,能為家族做的貢獻也不過聯姻一道,他哪有野心呢?
“你彆不信啊,”園子鼓著臉頰敲了敲桌子:“就比如上次,我說排隊等限量產品、還不如自己開個甜品店的事情。”
“哦?”
鳳鏡夜推了推眼鏡,臉上耐心的笑容一點沒帶變的。
鈴木園子撇了撇嘴,卻並沒有說起有關甜品店的話題:“我能看出來,你大概是希望聯姻能成的,所以一直儘己所能的表現出我喜歡的樣子,並且試圖讓我真的喜歡上你。”